苦悶的時代與歷史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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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苦悶的時代嗎?

不久前,一篇名為「庸俗時代的民主紀實」在網路上快速流傳著。作者──一位中央研究院的學者──描述了他在立法院的負面經驗,並就此對台灣的政治運作有所感嘆。文末,他寫到:「這苦悶的庸俗,就是現此時台灣政治的基調,它正如此明晰而巨大地壟罩在島嶼的上空。」

作者大概是有點不滿,有些情緒,因而下了這個結語。但文章出現不久,旋即引起了強烈爭論,包括來自立院的記者,跳出來指責作者斷章取義,不理解立法院的運作生態和遊戲規則,直批學者的自顧自憐。

這批評或許全無道理──原作者或許真有誤解之處。但這篇帶著牢騷的文章,之所以被大量轉載,大概不只是因為沒踏進過立法院的多數人,既不懂立院的明規則或潛規則,又對立委抱持先入為主的偏見。(如果大眾真的對立委有什麼錯誤的認知,他們最該怨的應該就是每天寫他們的記者了吧。)相對地,這苦悶之所以能引起許多讀者的共鳴,應該還是碰觸到了某種集體的情緒或心理吧。

但那是什麼?

看一下台灣,似乎又不是太難理解。曾經說要逆風高飛的總統,聲望卻是一路下墜,更讓人心驚的是,你甚至不知道這是否已經到了谷底;換言之,未來說不定會更糟。而前一任元首下台多久就被關了多久,卻還像是幽靈般時不時出現在政治討論中。(美國民主黨人再討厭Mitt Romney,他好歹是個不同於小布希的新的敵人。)至於反對黨,近來佔據媒體最大的版面,竟是一個曾說要退出政壇的人物。

有個晚上,我在聽一個關於數位科技如何影響美國教育體系的廣播節目,主播用了這個詞彙來描述當前的挑戰:dramatic change,劇烈的改變。頓時間,我彷彿有點懂了,懂了這苦悶從何而來。是阿!我們明明活在一個急遽變動的時代,怎麼這一切看來卻像是陷在某種保守和陳舊的泥淖。十年前講「維持現狀」(在各個領域中),聽起來是個穩定而理性的選擇;十年之後,「維持現狀」卻像是個詛咒。內外在世界的變化,在在提醒著:關鍵已不再是我們要不要維持,而是能不能維持。可惜的是,在這樣的時代裡,我們似乎不是忙著前進,卻是忙著不要倒退──薪水不要倒退、自由不要倒退,凡此種種。

如果這聽來太過空泛以至於像是無的放矢,容我以一件切身之事為例。那就是歷史教科書。(關於此事的不同意見,請見:http://98history.blogspot.com/)

這不是新聞,卻是個讓人想起來要幾乎要掉淚的事情。因為引起這一波爭論的,不是任何大膽激進的理念,不是有人走得太快而引起保守派的反彈,不是的。相反地,一定程度,這中間的拉鋸,只是在選擇要不要讓教科書的內容「回到過去」,回到上個世紀那種我們過度熟悉卻充滿懷疑的寫作方式。在一些人眼中,這卻叫做「撥亂反正」。這不讓人有些苦悶嗎?

可是,面對這彷彿無所不在苦悶,又能怎麼辦?答案當然絕不簡單,不過如果容我說上幾句,也許──原諒我的學科偏見──也許我們需要多一點歷史感?這座島嶼似乎善於或急於遺忘過去,不是覺得歷史毫不重要,就是認為歷史可以任意被玩弄和操縱。你說這是現代或後現代的常態。或許不盡然。美國的政治修辭中,三不五時就要回到革命先烈或是林肯等人,彷彿革命傳統從未離開,連茶葉黨都在最近借屍還魂;兩、三百年前江戶時代被視為日本文化最有活力的年代,持續地刺激著現代日本人想像力,以有形或無形的方式滲透在當代文化產品之中;就是在中國,最近反日情緒最熾熱的時刻,能夠召喚群眾的符號,竟是許多台灣人或許都記不清楚的「九一八事件」。

可是台灣呢?我們的歷史記憶,從原本五千年的華夏傳統,變成四百年台灣人史,再變成五十年國民黨高壓統治,現在只剩下八年遺毒。但是從上述的正面或負面例子看來,過去其實從未過去,它會在不同的時機回來,發揮不可思議的效應;它提供了我們各個個樣認識自己的可能性;它總是聯繫著當下,常常還指向了未來。或許,正因為我們活在快速變動的時代,歷史更能成為定位他我,思索認同的途徑。(不只是族群或政治認同,而是包含各個層面。)它因此有了無與倫比的重要性。

但我要說的不是來緬懷先聖先賢,加強歷史教育;更不是要為台灣史或中國史任一方辯護。我想說的是,如果你也是關心歷史的人,說不定這是個好的時機,重新想像我們的過去,以一種全新的方式。

在關於歷史教科書的媒體論述中,不時可以聽到台灣史的擴張如何壓榨了中國史的教學時數,這一定程度反映了教學現場的難處。可是,在擔憂「中國史教不完」的同時,我們似乎很少覺得有「世界史教不完」的問題。中國歷史當然博大精深,淵遠流長,可是世界史的繁複曲折,難道就會少嗎?麻煩的是,我們所謂的世界史,指涉的常常不過是歐洲,正如我們講的「國際」,常常也只是美國。

可是台灣的「世界」或「國際」在哪裡呢?我們當然熟知,台灣與歐洲、中國、日本和美國,都曾有著奇妙而深刻的連結。但另一方面,台灣有那麼多東南亞的外籍配偶或勞工,我們可曾覺得自己其實非常「國際化」?我們可曾好奇在歷史上,這些圍繞著太平洋的島嶼或陸地,如何走在一起?除了各種媒體上常見的題材──華僑、勞工、旅遊和外籍配偶──是不是還有更多面向,更多具有歷史縱深的視角值得挖掘?

面對這些疑惑,我們似乎還在思索一個新鮮的、尚不存在的敘說歷史的方式,能夠包含這許多錯綜複雜的因素。這不只是在尋找新的歷史敘事,也是學習以全新的、不同過往的眼光認識自己,讓過去和當下甚至未來,重新聯繫起來。對台灣而言,這應該是個重要也讓人期待的挑戰。台灣很小,無須佯裝成泱泱大國,但在文化上,在歷史的想像上,我們確實可以有容乃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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