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研院台史所兼任研究員
吃牛肉的悠久矛盾傳統
前幾日三立電視台來問我：臺灣人吃牛肉的悠久傳統，老番（編按：作者本人）言談提到歷史上禁歸禁，但每年官方主催的祭孔，太牢三牲還是不缺大羹牛肉湯。
其實只要稍查文獻，傳統時代的官方刑律、民間莊規，以及宗教勸善，都不斷在嚴禁人民宰牛吃牛肉，「食了牛犬，地獄難免」，可是事實的另一面是「不食牛犬，功名不顯」。
顯然，臺灣文化中的「中華文化」包藏著人們不太願意審視的幽暗、矛盾面。或許由於選擇不願意面對或忘記，所以會推說臺灣人本性善良，食牛肉，是荷蘭人教的，是日本人，是戰後外省人傳入的。
不像日本，傳統日本人在飢荒、生病也會吃牛肉，但他們有法然、親鸞等和尚用佛教教理自圓其說，臺灣似乎擱置一旁，老是把原因推諉給別人。
讓老番跳躍牽拖講其他，就比如認知戰（宣傳戰）中，「中華民族血濃於水」、「一家親」聽起來冠冕堂皇，但其中包藏的幽暗與陰暗面，願意正面審視者少。血濃於水、一家親透露著「中國」國家構成原理，依然跑不出擬似血緣的家父長制（patriarchalism），這樣的愛国主義（patriotism）終究是父親（patre）的。父權制的家庭中，「禍起蕭墻」、「骨肉相殘」史不絕書，卻又是理所當然了。
吃牛肉的時候，想想自己文化的矛盾幽暗面，也不是壞事。
（本文選自翁佳音臉書文章，2023/3/1）
臺灣牛從哪裡來
大約半月前，有親朋在群組中轉貼寫給兒童看的農業網站，似乎親朋認為該網站寫的好。有興趣的人，可以自行前往觀看。老番也覺得文章寫手對各種研究下過功夫，寫得八面玲瓏。老番卻不喜這種整理與歸納，學識深厚，常識有問題。
文章說臺灣黃牛是西元六世紀之後，跟隨漢族祖先（=先民）陸續移入臺灣；一千年後的明朝末年，黃牛又跟漢族祖先（=先民）來臺墾荒；同一時間的1624年，荷蘭人也從澎湖引進黃牛。文章又說水牛是1624年由荷蘭人從爪哇引進，1630年左右中國發起一牛三金獎勵，「一牛」指的就是水牛。
寫的幾乎面面俱到，只是把以前講荷蘭人為了開發臺灣從印度運黃牛來，改成從印尼運水牛來。但常識上，馬上有人會懷疑，千年來一直有運黃牛來臺彎，臺灣原住民卻無專指牛隻的語言。更嚴重的是，千年來運入的黃牛，誰私吞了？而且從印度、印尼用船遠洋歷險運送幾頭龐大牛隻來，只能賺個蠅頭小利，販賣香料、燕窩象牙等才是一本萬利啊！古人會比學者笨喔？
澎湖，閩粵一帶黃牛、水牛繁衍成群，幹嘛捨近求遠？但從閩粵運牛到外國臺灣賣，是違反明清中國法律的，「凡將牛馬、軍需、鉄貨、銅錢、段疋、紬絹、絲緜私出外境貨賣及下海者，杖一百，物貨船車並入官」。
但賣牛好賺，殺頭生意有人作。《臺灣城日誌》所列的貨物單，哈哈，通常是天朝中國法律不允許的，這是背景與常識，可惜學問太深厚的人不願意理解，一定要歸功鄭成功海洋精神與荷蘭人商業帝國。
（本文選自翁佳音臉書文章，2021/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