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亢龍有悔，盈不可久也」，給賴市長的提醒

後蔣經國時代的李登輝啟動改革，狂飆的街頭運動本該逐漸緩和，然而在李登輝任命軍事強人郝柏村出任行政院長後，反軍人干政全面延燒，引發了另一波強力的街頭抗爭。郝柏村忠黨愛國，對反台獨絕不模糊，在立院大剌剌地說：「這個沒有妥協的餘地，如果我說可研究，那是敷衍，我絕不敷衍！」連研究都不幹，更別提選項。這就是郝柏村，這樣的行政院長以《刑法一百條》叛亂罪起訴獨台會的學生，實在不算意外。

反軍人干政的運動撼動不了李登輝的布局，郝柏村入主行政院。1991年二月，就任不到一年，郝柏村面對立院總質詢。民進黨為抗議萬年國會，杯葛議程，還在議場大撒紙錢，詛咒老代表。對郝柏村而言，南京國會是中華民國最高政權與法統的基礎，斯亡國亡，民進黨的訴求毫無正當性可言。郝院長在立院枯坐了一個上午，仍無法上台做施政報告，終於忍無可忍，忘了行政院長的身分，總長上身，大手一揮，率閣員撤出在他眼裡猶如馬戲團的國會。

當年台灣仍處於相對保守的後戒嚴文化中，之前在頭版頭以一個斗大的不雅「幹」字抗議郝柏村入主行政院的《首都早報》早已停刊。然而郝柏村此舉仍讓輿情一片譁然，連傾藍媒體也期期以為不可，民進黨哪能忍受軍頭這樣蠻幹，口誅筆伐，更提案要求李登輝總統將郝柏村解職。儘管郝柏村有如古墓奇兵，但也知道闖了禍，下午立刻返回立院，向立委道歉，各讓一步，立院恢復議程。

以郝柏村的出身背景，一生戎馬，憲政主義的思維與他格格不入，這些往事只能當成解嚴初期新舊思潮激盪的必然過程。然而24年過去了，當年自稱一輩子打共匪的郝總長跑到中共的官媒高唱中國國歌《義勇軍進行曲》，而政黨起起落落，綠營得政權、失政權，我們不禁要問，我們的民主深化了嗎？我們對憲政主義更敬畏了嗎？我們的輿論守護民主更積極了嗎？更重要的，號稱熱愛民主憲政的民進黨真是民主進步的力量嗎？在不同的議題下我們或有不同的答案，但在看完台南賴市長在回應彈劾案的專訪後，我們找不到令人樂觀的元素。

國民黨對議會的腐蝕，罄竹難書，朱安雄、林榮星均是綠營執政縣市的賄選議長。謝長廷與朱安雄勢如水火，不下賴清德與李全教，但謝市長並不以抵制議會做為對抗。更往上層看，有金牛劉松藩擊敗施明德取得立院院長，扁執政時江丙坤擊敗運作多時的洪奇昌，取得立院副院長。這之間金錢與權力的交換不堪聞問，但民進黨即便忿忿不平，也不敢對民選議會造次。理由無他，議會是民主政治的最高權力機關，即便是萬民擁戴的政治領袖面對腐臭的議會，也要節制權力，受其監督。就算有個別議員違法，也該由法律解決，不由政治解決。這既是信仰，也是實踐，更是我們有別於蔣介石毛澤東的唯一判準。

去年九合一選舉民進黨勢如破竹，然而沉醉在勝利中的民進黨萬萬沒想到，在有絕對優勢的台南議會竟被國民黨硬是拿下議長，賴市長的懊惱可想而知。其實綠營自家人跑票哪是新鮮事？半年多來沒有看到賴市長沉澱，反而想利用民間對監察院與議會生態腐敗無德的印象，提高對抗，自認是府會爭議，不由監察院插手，更莫名其妙指其違憲。當年陶百川在蔣介石的頭上動土，彈劾行政院長俞鴻鈞，豈有違憲爭議？固然現今監委與陶公相去千里，如此誤導監院職權也過了頭。而依《地制法》要求市長進入議會，也能算是府會爭議嗎？跟著起鬨的支持者有把《地方制度法》48條讀一遍嗎？條文如下：（省略文字為直轄市以下地方自治行政單位）

「直轄市議會...定期開會時，直轄市長...應提出施政報告；直轄市政府各一級單位主管及所屬一級機關首長...，均應就主管業務提出報告。直轄市議員…定期開會時，有向前項各該首長或單位主管，就其主管業務質詢之權；其質詢分為施政總質詢及業務質詢。業務質詢時，相關之業務主管應列席備詢。」

府會爭議泛指府會各自依其法律授權監持己見，僵持不下，此時由上級機關協調，打破僵局，但怎麼樣也讀不出市長有自行定義府會爭議，規避《地制法》48條的空間。監察院的彈劾確實是笑話，反正王聖人之後的監察院，再無形像可言，對賴市長的彈劾文四處打高空，言不及義。然而賴市長接下來要面對的是公懲會，公懲會委員可不是如政治酬庸的監委對法律一知半解，賴市長恐怕要好好斟酌一下如何向委員解釋上述法條裡「應」字的法律拘束力。

議會是一個整體的概念，不屬於議長，議員獨立行使職權，與首長一條鞭行政不同。那麼，做為一個整體，台南議會真有爛到無法代表民意嗎？綠營跑了五票？但其他委員呢？而國民黨議員基於政黨分際投李全教更不是人人受賄，這些人都沒有正當民意來行使職權嗎？再退一步，民進黨議員難道沒辦法由自己議會發動抵制，不讓李全教主持議會？方法不是沒有，只是綠營應作為而不作為，讓一人的情緒無限上綱，個人英雄主義的心態嚴重，只怕亢龍有悔，盈不可久也。

當然，賴市長的政績無庸置疑，也無人否認賴市長創造清廉政治的決心，然而依法行政是握有權力者決不可逾越的底線，奉勸賴市長還是回到議會吧，與其冒著藐視議會這個民主政治的大不韙，不如相信公理自在人心，讓這些賄選議員欠您與選民一個公道，您的政治手段只有選舉，不是違法。

至於民進黨，要想幫助賴市長，大可盡速修法，廢除《地制法》第44條議長就職未滿一年不得罷免的規定，就算不及修法，一年保固期轉眼將至，不如趁早集結自家議員準備罷免李全教。若只是為了2016選舉而對賴神不入議會的批判投鼠忌器，盲目硬挺到底，民主進步的理念恐怕只剩黨名了，時代的力量將找到更好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