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待台灣的傑佛遜與麥迪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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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統就職演說在民主國家或許只是一個行禮如儀,宣示國家民主憲政承傳的儀式,但在我國卻要承載更多的期待。這也難怪,畢竟總統直選所凝聚的國族想像與南京憲法的法統漸行漸遠,終極統一的復辟非但無法逆轉,反而加速本土陣營的全面執政,造成統派與中國的高度不安全感,希望蔡總統至少在口頭上給點溫暖。另一方面,獨派也希望藉蔡總統的嘴一吐這八年來的怨氣。這種期待或許只是心理上的反射,媒體名嘴的評論不少,但更重要的是傳達國人一個訊息,指出處於十字路口的台灣所要前往的方向。

不少人喜歡以美國的獨立史來想像台灣,那麼蔡英文是第四位入主總統府的民選總統,與美國第三、四位總統傑佛遜與麥迪遜入主白宮的時程相當,面對的國內政治與國際局勢也十分類似。許多史家認為這兩位總統是讓美國真正脫離殖民母國的領導者,對內進一步確立憲政架構,形成穩定的政黨政治,對外去除原殖民地祖國對國家正常化的阻礙,切斷對英國的經濟依賴。或許蔡總統能從這兩位美國開國初期的領袖身上得到些啟發,縱不能及,至少指出一個擺脫中國糾纏的方向與國人共同努力。

沒有一個國家的獨立是一戰定天下,邁入19世紀的美國已表面上獨立超過20年,但並無獨立的國格,經濟文化嚴重依賴英國,國際上仍被視為英國的附庸。美法關係一直是挑動英國敏感神經的議題,尤其法國革命後拿破崙崛起,美國在英法兩強之間地位尷尬,進退失據,造成國內政治的嚴重分裂,連聯邦論的鼓吹者也分裂成兩個陣營,對英態度南轅北轍。亞當斯、漢彌爾敦主和,麥迪遜主戰,而另一聯邦論寫手首席大法官傑伊,原本是迫使英國簽下《巴黎和約》承認美國獨立的談判英雄,十年後卻在華盛頓的授意下簽下被認為是喪權辱國的《倫敦和約》,成為過街老鼠,史稱《傑伊和約》,背了黑鍋。

英國失去美洲殖民地後心有不甘,繼續在大西洋兩岸之間興風作浪,也未履行自美撤軍的和平協議,還不斷製造美國境內分離主義運動,破壞尚屬脆弱的聯邦。英國靠著強大的海軍,隨興扣押美國與他國貿易的商船,卻坐看海盜國家恣意綁架美國船隻,索取高額贖金。在英國威脅下簽訂的《傑伊和約》,類似台灣在一中架構下的ECFA,表面上讓利,實則將美國經濟進一步綁入英國,等於放棄英國以外的市場。表面上達到和平,實則無視且縱容英國的不友善舉動,等於變相鼓勵。

亞當斯繼承華盛頓的外交政策,自認國力不足以對抗英國,這是事實,但百般忍讓也過了頭,《傑伊和約》甚至引起法國的恐慌,認為英美已實質結盟,差點引發戰爭;傑弗遜則一反新英格蘭政治菁英的思維,主張遠離英國,走美國自己的路,拉近法國的距離。雙方互相攻訐,不斷地以「英奴」、「法奸」抹黑對方,是美國史上第一次嚴重的政黨惡鬥。亞當斯氣到離開白宮後逕行回老家,不參加傑弗遜的就職典禮。儘管傑弗遜就職後呼籲政治和解,但兩人要等到傑弗遜下任後才恢復友誼。

傑弗遜被認為是美國最聰明的總統,博學多聞,深厚的知識底蘊橫跨人文與科學,美國獨立宣言的起草人。他力主人權法案入憲,主張人生而平等,立法禁止奴隸進口。有趣的是,他繼承的農場有不少奴隸,政敵喜歡的罵法有點像藍營挖苦蔡英文領 18趴反18趴,但傑弗遜認為這種講法不值一辯。他討厭正式的禮儀,不要隨扈,自己一個人素裝騎馬去參加就職典禮。傑弗遜的就職演說呼籲和解,他說「在共同的原則下我們有不同的名字,我們都是民主共和黨人,我們也都是聯邦黨人」,但對英政策上仍堅持強硬,一轉華盛頓與亞當斯的妥協主義。值得注意的是,傑弗遜概括承受已簽訂的《傑伊和約》,但拒絕續約,正式與英國決裂。傑弗遜早在駐法期間便極力鼓吹重建海軍,上任後立刻派出軍艦護船,向海盜國家宣戰,任內八年讓美國的軍力大幅提升,西點軍校即其所創。

傑弗遜之後接任的麥迪遜被尊為美國的憲法之父,外交政策繼承傑弗遜的反英思維。其實美國民間並不喜歡英國,政治菁英也不是不知道《傑伊和約》設有政治目的,過度的傾英甚至引發友邦的疑慮,不利正常外交,但在重商的新英格蘭,依賴英國的紅頂商人維持眼前的政商關係才是他們的主要考量,正如遊走兩岸的台灣財團。麥迪遜一語道破:「英國已用經濟將我們銬上手銬,完全擊敗我們做為獨立國家的意義」。

美國建國之初一直不希望捲入歐洲複雜的局勢,保持中立是他們口頭上的外交政策,但現實上幾乎不可能,因為有效保持中立的前提是強大的國防力量與外交能力。美國忍辱簽訂《傑伊和約》,的確買到短暫的和平,但美國朝野並不因此而偏安,開國初期的數任元首縱使在外交政策上有嚴重的分歧,但人人居安思危,想盡辦法厚植國力。獨立後經過三十年的生聚,麥迪遜所帶領的美國已非吳下阿蒙,當英國以圍堵拿破崙為藉口,變本加厲騷擾駛往法國的商船,美國不再忍耐,認為英國已嚴重侵犯美國中立的原則。彼時美國並無絕對的軍事優勢,但麥迪遜認為美國已準備好,加上有道德上的高度與決心,1812年對英宣戰,1815年取得勝利,美國從此成為真正獨立的國家,結束與英國特殊的國與國關係。史家確實以「特殊國與國關係」稱呼彼時的英美關係,李前總統與兩國論者或許熟悉這段歷史,取之於此。

回到台灣的政治現實,台灣國家的天然條件無法與美國相比,但國人不必妄自菲薄,以美國建國之初的國力面對列強未必優於現在世界局勢中台灣的國力,加上現代的國際秩序不比19世紀初的純武力時代,戰爭已不是解決國際糾紛的唯一手段,只要台灣有以待之,任何一方發動全面的戰爭恐怕都要付出無法承受的代價。那麼,剩下的只是台灣的自我建設了。稍為令人沮喪的是,也許我們要比美國的獨立建國多走好幾哩路,畢竟美國從未出現一位大英國統派元首,與大多數國人的民主與國族想像格格不入。520前的民進黨與本土力量用力最多的批判有三條主軸,社會正義與基本人權的倒退、憲政的亂象,與經濟綁入中國後主權的喪失,而人權法案、憲政秩序,與正常國家必備的經濟獨立,正是傑佛遜與麥迪遜留給美國永遠的遺產,而520後,我們也這樣期待蔡總統留給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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