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災啟示錄就在SARS回憶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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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RS進入最緊張的階段,我也要臨盆了。那天晚上是老公值班日,我的宮縮越來越規則,睡到半夜,痛醒,肚子明顯的下沉感,緊急到醫院待產。

產房從未見過的空蕩蕩,產婦早已遠離這家醫院,我一個人戴著口罩躺著,老公、產檢醫師、婦產科同學、護理人員也都陸陸續續帶著各式口罩來了。

胎兒血氧下降,我也透不過氣,露出鼻子,一半蓋住嘴巴,這樣的戴法算是心安吧。

SARS map

全球SARS地圖,黑色為確診有感染致死的國家,紅色為確診有感染者,灰色為沒有確診案例者。圖片來源:Maximilian Dörrbecker, CC-BY-SA, via Wikimedia Commons

寶寶沒幾個小時就出來了,病房進進出出的醫護人員,各個與病患都保持比平日更遠的距離。當下就連母乳衛教都免了,母嬰在此特殊狀況也不允許,人與人之間的不說話,彷彿可以隔離飛沫傳染似的,醫病關係因此拉得好遠。

阿嫂來打掃,可能不知道我是醫護人員,好心地叮嚀著出院時不要搭幾號電梯,「聽說是」感染者固定經過的電梯;同科的同事來看我,語帶憂心地說,「將要輪入好久沒接觸的內科隔離病房」;去隔離病房做團體心理治療的醫師,一坐下來,被多個隔離的同事異口同聲罵道:「我們平日反應都沒有用!你們不就是醫院派來記錄我們說了什麼,給上層看的,不是嗎?」。

醫療人員的集體不滿是事實,但高層盡是對外忙著向那些捕風捉影的媒體做解釋。這是安撫了誰?不知,那時候空氣中盡散發著滿滿的「不知」,我們卻不得不繼續呼吸著。

之二:結束?啟示!

在同一家醫院,我的孩子出生了,林永祥醫師也走了,身處在一個有醫療人員因被傳染SARS而死的醫院,所有曾接觸相關病患的醫療人員全部被隔離,聽著別人的死,擔心自己會不會出現發燒、呼吸困難症狀?是不是下一個轉送負壓隔離病房的候選人?

某醫師因出現相關症狀,馬上被送入負壓隔離病房,太太迅速被隔離在家,原本緊鄰著醫院的眷屬宿舍,這距離卻好遠好遠,耳語流傳很快,細心的同事聽聞趕緊送去了便當。你問,當時我會不會怕死?不敢想太多,只是想著,寶寶、我、老公,三個人這下都在一起了。

坐月子期間,我暫時離開了醫院,先生比平常得花更多時間更完衣,洗完澡才能接觸小孩,片片斷斷的消息,從醫院傳出,有些人員不滿醫院壓制內部消息而離開,有人因認為沒有完善的訓練被推上前線而離職,有些官令一下,就要上場立即照顧,連訓練都來不及,有些資深人員寫了意見書,被迫離職,耳語不斷。

至於,新聞報的、醫院說的、沸沸揚揚又是另一回事。再回去,台灣已經從疫區除名,消失了一些熟面孔,一切似乎都恢復得很平靜,但有一段時間,發燒、呼吸道感染症狀,確實讓大家,很驚嚇。

回首

SARS的疾病防治,投入的不只是數十位與感染或胸腔科有關的醫護人員,而是數千位非該專科的「基層」醫護人員,及「底層」醫院清潔人員。

SARS在初始症狀的不明顯、不典型,讓很多初次接觸的病患、家屬及第一線照護人員難有警覺性。

SARS經由飛沫汙染,快速的肺部纖維化呼吸困難致死,有強烈的生命威脅感。

SARS醫療救災明顯的「上層」與「基層」的斷裂,幾乎不顧基層人員「職業勞動安全」,甚至連最基本生理的需求都無法滿足。(可參考和平醫院紀錄片

再看「嚴重」核災輻射污染:

核污初始無色、無味、無臭、無症狀,讓很多人掉以輕心。

核污有多種污染途徑。連呼吸都會污染,不知不覺的喝水食入,簡單到連衣物都可以互相沾污,多樣核種不同影響,半衰期衰退可長達數十年,甚而終身與它並存,急性輻傷嚴重生命威脅,無望地等著慢性癌變的發生,日子還沒到,恐怕也被大家遺棄了。

「嚴重」核災從來不是醫療人員必要的訓練課程,模擬的都是數十人小規模的「輕度」輻射污染,看不到面臨等級嚴重的核災醫療數千人大規模演習。原委會輕描淡寫的核污應變,握有指揮權力的各方行政與衛生官員,在災難發生時會不會像SARS,突然失了功能?

「基層」醫護或清潔人員被忽略的職業安全衛生會不會再發生?需要大量人員投入時,非相關專科系基層人員,如何在災難發生後,短時間內熟練繁複的除污步驟?從衣服到皮膚到體內,從頭髮、眼睛、口腔、到腳,如何確保一絲不漏的檢查及除污?

急救或除污病患後,醫護如何自己除污?在這一波核電議題討論中,台灣核災的「醫療」「有憑有據」的緊急應變信心顯現在哪裡?缺乏「細緻」及「專業」的應變能力,是否重現SARS一樣的人心與制度的瓦解?

或許再次出現,還是和SARS一樣,災民帶著污染物全台四散,基層人員私底下的話語還是不斷,空氣還是到處蔓布「不知」。核一、核二廠,依世界衛生組織或日本福島的核災應變區,是二十或三十公里,基隆、台北、新北市,不少二或三級救災責任醫院幾乎都在影響區域範圍內,而兩核電互鄰的影響性更不可測。

可悲的是,台灣核災應變區,在福島核災後,五公里只變成八公里,實在沒意義,恐怕台灣基層醫療人員是出不去了!嚴重核災,各級責任醫院基層醫療人員注意了,官聲一令,醫德約束,肉體留守,靈魂失守,「勞工安全衛生」自動消失的無影無蹤。

啟示:2003年,SARS中驚醒,繼2011年,福島核災後,基層醫院(療)人員,從此不想再當烈士!

【延伸閱讀】

1、核災輻傷護理人員不想當烈士

2、醫師也不想當烈士

3、SARS十周年回顧,醫週刊

4、2011福島核災後,持續關心台灣核電安全的台灣日籍配偶kimiko所繪製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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