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災啟示錄就在SARS回憶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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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一:SARS空氣、話語、感傷
SARS十年了,彷彿昨日。

民國九十二年,新婚後一年,第一個寶寶出生了。本應該是歡心喜悅的,然而,每每回憶到那年,記憶盒子再掀起的,卻不是如此。

懷孕末期的三個月,肚子大到看不到自己的腳。不過經歷過初期的孕吐,中期逐漸習慣了隆起肚子帶來的不便,鞋,勉強擠入越來越容易水腫的腳;異常的宮縮,放慢,行走於醫院樓層間,夜間呼吸,不順,胃、食道,逆流,種種,卻多少因為自己是醫療人員,還算平靜與自信地處理各種不適。

也是這樣,台灣醫療水準發展得早與好,在脫離聯合國後,還是有一定的自信與獨立。初期SARS的來襲,雖有很多的未知,但是從基礎到臨床專家各個準備,平靜地在預期掌控氣氛中。

三月,首例勤姓台商及其家人感染,治癒出院。往返於港中台民眾疑似感染,開始自我居家隔離,SARS新增為第四類法定傳染病。四月,零死亡、零輸出、零社區感染,台灣舉辦「三零國際研討會」。

初始的一切都井然有序,特別是對於一個新發現但未知的疾病。

每個病人都可以使用健保到各醫院就診,不過,病人在各醫院卻都是重新開始的「陌生」「新」病人。於是,急轉直下的四月底,和平醫院爆發集體院內感染,三天後被下令封院。

失控的四月、五月,從那一刻起,媒體彷彿比醫院經過層層會議後的決議消息來得快,醫護人員摒息注意電視新聞,中國附醫、仁濟,彷彿新聞每報一家醫院,那家下一步就陷入封院危機。和平醫院封院的錯亂,基層醫療人員的憤恨抗議,病患的上吊自殺,醫院中的空氣,總凝結一種窒息的安靜。

喘口氣
當時和平小兒科林秉鴻醫師,書寫留下和平醫院的一手資料,以理性批判的想法不急不徐地紀錄充滿疑問的隔離決策,封院後內部人員的反應;官場的現形記,後期內部人員的自殺念頭及無助感,甚是寶貴。比起我在風暴外圍,十年後的初記,恐不及林醫師的深刻與貼切。

在那個沒有臉書,網路閱讀還不流行的時代,漂浮在網海不久,很快地沉到角落,當時沒看到,現在無意間看到已經是幾年後的事了。(參考:和平醫院隔離日記 (link is external))

再繼續
全副武裝的衛生署及局官員,又讓大家的神經更緊繃。

沒幾日,一位早已染上SARS且在其他醫院就診過的不速之客突訪我任職醫院的急診室。台灣院際間傳統都是緊守己線,醫院資訊管理不放手,上端的衛生署也不協商,病患資料在健保體系下游,成為各醫院的資產。愛滋器官移植事件也曾透漏這樣的問題,千篇一律都以病患隱私為結論。

這位不速之客,帶來了新聞上演的SARS醫院風暴,我那時正愁蹙著會不會封院,要不要到外面生產時,正巧站在身旁的同事拿起健保紙卡,失落的說著:「我昨天拿這健保卡(註)到診所看感冒,看到上面蓋我們醫院的章,竟然叫我回自己醫院看!」

接著,一位和平醫院護理長過世。我看著電視禁不住落淚了,預產期也來臨,宮縮的程度加劇,因為工作的醫院爆發SARS,很多病人不敢親自就診,醫院頓時冷清了許多,工作量突然減少,開始了電話關懷。

當時接觸及照顧這位不速之客的所有工作人員進入分區隔離。同事被隔離於甫落成的宿舍,聽起來彷彿不錯的隔離空間,原本是情緒的支持,然而電話那頭卻傳來恐懼的懇求:「給我衛生棉,我已經來很多天了.......」。現實生活中不可能遇到的請求,讓接電話的男同事彷彿置身於錯置的時空,頓時楞了好幾下才反應過來。

當時,蘋果日報成了被隔離人員最奢求的享受,唯一的娛樂到頭來又成了擔憂,「我昨天才從林學長(林永祥醫師)手中拿到報紙,他昨天還好好的,進入負壓病房,下一個會不會是我?」(待續)

(註:民國九十二年健保卡仍是紙卡,一張紙卡共有六格,每格紀錄可知就醫醫院。)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