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書推薦】永遠的農業人:李登輝與臺灣農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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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的農業人:李登輝與臺灣農業》

新書摘要:「五二〇運動」

而最終真正點燃全臺農運怒火的事件,是政府開放進口火雞肉及香吉士的政策。

「那時每年都在談判,臺灣農業已經受不了了,美國香吉士進口,果農就抗議,美國火雞肉進口,雞農也抗議。」當時在農委會農產貿易科,參與貿易談判業務的廖安定說,「外部有自由化壓力,內部又有抗爭,李總統面臨非常複雜的環境。」原先臺灣農民家家戶戶都會養一些雞、鴨、鵝、豬等家禽家畜,作為副業、營養補充或逢年過節祭祀慶典之用。而火雞起先是由荷蘭人引進臺灣,加上戰後美軍駐紮的關係,火雞養殖越來越來普及,嘉義一帶也發展出了非常有特色的小吃「火雞肉飯」。但是到了一九八八年,經過數次反覆談判,在美方強勢施壓之下,臺灣被迫開放進口火雞全雞,擊垮了臺灣的火雞養殖業,短時間內也連帶衝擊了一般雞農。該年三月二十一日,由中華民國養雞協會號召兩千名左右的雞農,到湖口街的國貿局抗議,時任國貿局長蕭萬長出來向雞農解釋政策,結果卻被氣憤的雞農砸了滿身的雞蛋。

同時,美國的「香吉士」(Sunkist)等柑橘類農產品也急於叩關—香吉士其實是一間美國加州的柑橘農產公司的名字,並不是一種水果,因為香吉士企業的銷量很大,他們的柑橘產品上面都會貼一張香吉士的貼紙,所以後來香吉士泛指為美國生產的甜橙,特別是瓦倫西亞橙(Valencia Orange)。終於到一九八七年,臺灣開放進口美國水果,這些柑橘類作物(甜橙、檸檬與葡萄柚等),帶給臺灣農業的衝擊甚大,因為這些品項臺灣生產的柑橘類作物(柳丁、椪柑、桶柑、文旦)有很大的相似性,甚至連帶水梨、枇杷及芭樂等水果,也會受到影響。

臺灣各地都有生產柑橘類的作物,但臺中東勢及苗栗卓蘭等地區,屬於淺山及丘陵地形,水果為當地極為重要的經濟來源,跟平地農村比起來,當地農民受到的影響又更嚴重許多,雪上加霜的是,當年水果遇到盛產,導致市場價格暴跌,大批水果滯銷腐爛,引發農民的強烈不滿。根據東勢農民運動者林豐喜的回憶,他看見農民販賣水果,連紙箱的錢都無法回收,認為「不抗爭不行了」。

因此在一九八七年十一月,由林豐喜、王昌敏及胡譽鐘等人,率先在東勢組織了「山城農民權益促進會」,協助農民進行抗爭。而「社運工作室」的陳秀賢與蔡建仁等,也前來協助山城農權會進行組織,另外全國性的學運團體「民主學生聯盟」(民學聯)當中不少學生也加入聲援。

該年十二月八日,林豐喜及胡譽鐘帶領山城農權會及各地果農等上千名農民,到立法院抗議水果進口。此次抗爭又稱為「一二○八事件」,可謂臺灣戰後首次的大規模農民運動,這場抗爭鼓舞了全臺農民,各地紛紛成立農民組織並相互串連。到了一九八八年初,山城農權會及社運工作室舉辦「學生農村生活營」,進一步組織大學生「進鄉」,擴大農業運動的隊伍。三月十六日山城農權會聯合工黨、環保聯盟、後勁反五輕自救會及學生工作隊等團體,再度發動上千名農民,到「美國在台協會」及國民黨中央黨部進行抗議,喊出「反美帝,反傾銷」等口號,反對進口美國農產品。

同一時期,雲林的民進黨成員林國華、張豐吉和李江海等人,因為協助農民解決土地重劃的徵收爭議;以及反對雲林地方法院強制執行繳納水租,並抗議雲林水利會會長陳新登規劃及分配水權不當等事件。幾次抗爭下來,林國華等人成功獲得當地農民的信賴,士氣大振,於是他們也在一九八八年四月十日成立了「雲林農權會」。

在四月二十六日一場大型抗爭當中,山城農權會的林豐喜號召將近五百台農機具上街抗爭,與警方發生衝突,農機具甚至一度衝向總統府,最後被鐵網攔了下來,但行動過程中,林國華與林豐喜意見不合,於是林國華逕自帶領雲林農民撤退,並宣告於五月二十日再度進行抗議。目的是要讓本土出身,農經專業背景的李登輝總統聽到他們的訴求、重視農村的困境。

五月二十日當天,總統府周圍早已佈滿重兵,軍警單位嚴陣以對,社運界也傳聞今天警方及軍方將強力掃蕩抗議份子,以儆效尤。林慧如說,警方嚴加戒備,應是受到先前的「四二六運動」影響,那時候他們開了「鐵牛車」(耕耘機)到街頭,衝撞總統府的拒馬,表達農民的憤怒。後來還說下次抗議要開怪手上來,警察就真的嚇到了。

到了五二○當天早上,雲林農權會帶了將近兩千名雲林鄉親,加上各地前來聲援的農民約一千人,其餘聲援者約兩千人,總計大約五千人左右上街遊行。現場由林國華擔任總指揮,副總指揮原本是林豐喜,但他當天缺席,臨時由蕭裕珍、鄭朝正等人上陣。在這場運動當中,雲林農權會提出了七大訴求:

1. 全面辦理農民農眷保險

2. 開放肥料自由買賣

3. 增加稻米保證收購價格與收購面積

4. 廢止農會總幹事遴選

5. 廢止農田水利會會長遴選

6. 設立農業部

7. 農地開放自由買賣

遊行隊伍在國父紀念館集合,中午十二點四十五分出發,繞經仁愛路、敦化南路、南京東路等路段,再沿中山北路至立法院抗議。遊行隊伍於下午兩點二十分左右抵達立法院的時候,有兩名成員到立法院借廁所,結果在裡面遭到保安警察毆打。現場群眾十分惱火,要求警方放人,並與警方發生衝突,結果在兵慌馬亂之中,詹益樺等人一氣之下,將立法院大門口的招牌拆了下來,多名抗爭者立刻遭到警方逮捕。

警民對峙一直持續到傍晚,四周都被警方包圍,林國華及群眾決定到臺北市警局城中分局(今天的中正一)前集體靜坐抗議。到了晚間七點多,現場憲兵開始「清場」,大多數現場靜坐民眾都被暴打成傷,林國華、林慧如、蕭裕珍及李江海等人也慘遭痛毆,鄭朝正被打到跛腳,立委朱高正則是被打到昏迷。而由於不斷有學生及臺北市民加入靜坐抗議行列,這場抗爭一直持續到五月二十一日早上七點,才被軍警完全驅散,約有一百三十人遭當場逮捕,最後有九十六人遭到起訴,林國華被判兩年十個月徒刑。而林慧如當時在臺北的補習班教書,只是到現場送水,看到憲兵鎮壓民眾的慘況,就下跪大喊說「不要再打人了!」,然而她也被打到重傷,審判期間被羈押了七個多月。

林慧如說:「憲兵跟警察那時候打人的方式是:把你抓進去隊伍、包圍起來打,民眾看不到他們打人,你也沒辦法指認是誰打的……。」

這場「五二○運動」是戰後臺灣衝突最嚴重的農民運動,也是自美麗島事件以來,鎮壓手段最激烈的社會運動,當時多名國民黨立委,還要求政府發佈緊急處分,甚至復行局部戒嚴。農委會主委陳吉仲出身屏東的農家,當時還是臺大農經系大三的學生,因為對農民的處境深感同情,所以也到現場聲援,並親眼目睹農民被暴力驅離,以及立委朱高正被警方痛毆的景象,心底受到強烈震撼。

五二○運動最大的影響,就是影響了整體農民運動的士氣。雖然當時臺灣社會已經解嚴,但人們普遍對於威權的記憶都還非常清晰,事後警方追緝相關人士,也讓許多地方鄉親惶惶不安,擔心後續會遭到政府迫害,再加上很多中南部的鄉親也都是第一次上街頭,就被當天抗爭現場的激烈衝突所嚇壞了,很多人因而退出抗爭行列。

在李登輝這方面,身為農經專家出身,長年關心農業發展,也是有史以來第一次本土出身的總統,剛就任不久,就發生了如此嚴重的農民抗爭事件,對他來說無非是一件極為尷尬、也極為艱困的挑戰。因此他立刻在事件發生後的一週(五月二十八日),到林國華的家鄉雲林古坑走訪,到田心村瞭解基層意見,並宣示會加速農保的開辦。而剛上任的農委會主委余玉賢,同時也到古坑鄉麻園村的雲林農權總會本部訪問,他對農權會的成員說:「感謝你們,讓我們農業部門的聲音更加被重視。」

不久之後,新政府也在一九八八年十一月舉行第二次全國農業會議,以「開創農業發展的新境界」為主題,召集農業界人士共商農政改革對策。

一九九三年五月二十日,農權總會以「五二○再出發」之名,重新集結群眾上街抗議,提出「公地放領、單一全民健保、設立農業部、農會總幹事直選、加入GATT前制訂農業因應政策」等五大項訴求。農權總會動員了一萬五千多人,聲勢頗為浩大,不過這次總統府秘書長蔣彥士及農委會主委孫明賢到現場與抗爭者直接溝通,承諾政府陸續解決問題,使得運動和平收場。

因為「五二○再出發運動」的關係,李登輝主動希望與農權總會的成員對話,於是邀請林國華、李江海與林慧如等人到總統官邸會面。林慧如回憶說,他們與李登輝見面最主要的訴求是通過敬老年金(老農年金),因為當時勞保跟公保都有退休金制度,只有農保沒有。李登輝在二○○○年卸任後,接受資深記者鄒景雯專訪(隔年出版為《李登輝執政告白實錄》)透露,當時他對林國華等人表達:「加入GATT後的農業衝擊,開辦農民年金、照顧農業人口的退休安養,都是政府該做與正在做的事。」

他甚至建議農權總會的人說:「你們應該到日本與韓國去考察,吸取國外農運的經驗,將有助於農權總會的成熟與壯大。」

五二○運動的總領隊李江海日後也回憶到那次對談,李登輝跟他們聊了將近四個小時,主要是說:「我也是臺灣人,瞭解農民的辛苦,但改革沒辦法立刻完成,請給我一些時間。」

後來李登輝還特別帶他們到官邸四處參觀,欣賞他在官邸裡養的一大群羊,試圖拉近與農運人士的距離,建立信任關係。

李登輝意識到八○年代的貿易政策對臺灣農業造成許多負面的影響,但是站在國家總體的角度來看,農業經濟不可能永遠都採取保護主義的政策,如果臺灣要加入GATT等國際組織,遲早都會面臨農產品進口的問題,因此強化農村的社會福利制度,並且提升國內農產品的競爭力,或許才能幫助農民度過轉型難關。

為了因應臺灣申請加入GATT,一九八八年,李登輝請農委會成立專案小組,找來經濟、法律、農業等各領域的學者專家,了解GATT的規範和談判進度,並針對各種狀況進行沙盤推演,研議對臺灣的影響。當時小組成員包括現任總統蔡英文、前大法官羅昌發、臺大農經系教授吳榮杰、前工總副秘書長蔡宏明等人。吳榮杰表示,李登輝總統非常具有國際觀,也很有遠見,知道臺灣加入國際組織,勢必對各種產業造成衝擊,必須及早因應;他認為農經學者和經濟學者最大差別,就是「對農業感情不一樣」,李登輝非常重視農民的福利,知道市場機制不是萬能,農業的價值不只生產,接受國際規範開放市場的同時,一定要積極論述農業的多元價值,才能保有國內農業。

臺灣在一九九○年申請加入GATT,一九九二年進入各種產業的實質談判,農業部分由農委會負責主談。當時有二十幾個會員國對我國提出諮商要求,雙邊談判至少兩百多場,還有數次大型綜合性會談,各國相繼針對其重要出口農產品項目,提出關稅及非關稅之減讓清單,對臺灣農業的衝擊可想而知。

一九九三年,GATT烏拉圭回合談判決議成立世界貿易組織(WTO),臺灣在一九九五年WTO成立後,繼續以「臺澎金馬個別關稅領域」名義向WTO叩關。為了安定農民的心,李登輝指示籌措一千億元,設置「農產品受進口損害救助基金」,加速國內產業結構調整,對進口農產品造成產業損害給予補償,降低加入WTO對農業的衝擊。一九九五年,李登輝又推動老年農民福利金(老農津貼),照顧農民老年生活。


書名:永遠的農業人:李登輝與臺灣農業

作者:江昺崙、陳慧萍

出版社:財團法人豐年社附設出版部

出版日期:2022/07/28

參考連結:博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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