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籍謄本登記為魯凱族,Adilri部落貴族家族子嗣,政治大學民族學系碩士班研究生,原漢通婚下的孩子,每到原漢衝突之時就很難定位自己到底該罵爸爸還是念媽媽的不孝子。
總統道歉之後,我們不妨從另外一個角度去觀察,一個道歉如何能看出原住民內部以及非原住民與原住民間依舊存在的不瞭解。本文絕非試圖分化原住民族作為一個命運共同體凝聚起來的力量──團結的確較有能力與國家體制抗衡。然而我認為從另一角度思考,對於主流社會以及原住民族本身都能有更多反省與思考,而非停留於相互攻訐。
先不論對於形式主義上的爭論,從政府對於維安、交通⋯⋯規劃而做最後呈現的形式不盡如人意,但這種形式,不管怎麼做都會有遺珠之憾。例如今天去某部落道歉,另一部落說怎麼不來我這兒,就算每個部落都跑遍,也會有人說,怎麼不到誰家而是去誰家道歉,這種對於集體致歉的行為本身就已經包含了太多「人」的規劃,而人本來就有不同的想像與私心,根本不可能兼顧到需要獲得道歉的所有個體。
歧異性可以從兩個方向來談:第一、從原住民內部歧異性來看,回復原住民權利這件事情本身本來就不可能一次性的諸族回復,例如:傳統魯凱族社會當中,長期以來內外部殖民教育,我們早已被灌輸了類似古代封建制度的想像,不論當權與否,可能都把頭目當作國王,平民百姓只是臣屬,必須納貢、必須無條件服從國王的號令以免遭到來自上天的懲罰這種君權神授觀。
所以在回復原住民族權利的時候,許多人就會自動地認為,過去的那一套是反普世價值的。疏不知過往的魯凱族社會,所謂頭目,也不過就是對於有限的山林資源與部落共有之資源與權利進行公正、公開、公平的,再分配的動作而已,實際上早期的貴族根本無法累積財富或資本而進行壟斷。這一點甚至還能夠從近代許多屏東山區的案例中看見:許多魯凱族部落,為了守住本家祖屋,長子們被迫留在原鄉,進行一些勞務工程,或者是到鄉公所內應徵一份約僱職,以便對於本家以及部落能夠維持其功能性。
但是,去外面工作以及接受教育的孩子們,一知半解的接受了外部的教育,甚至是對於自身的理解也透過外部研究或他人的書寫,覺得魯凱族的「頭目」這種封建思想相當的過時,應該被廢除,卻沒有人看見這些長子被部落賦予了無法接觸現代性的痛,忍受著不便,只是為了維持部落與家屋的功能,然後還得被「現代化」後累積資本的族人看不起,甚至被抨擊是守舊的,只愛權力名譽的一群人
雖然我個人不能代表所有的魯凱族,不過舉個魯凱族的例子應該不為過。如果一味的只注意到所謂原住民族的集體權利回復與給予,而不是慢慢地先對於文化與精神價值的找尋。可以預期未來一定會發生一件事情,那就是更加快速地促成魯凱族文化的消失,剩下服飾、住屋與看似繁複其實內部意義早已喪失的儀式。我在很多地方都說過同樣的一句話:「泰雅、阿美這兩族已經有相當足夠的基礎文化研究與立基於厚實民族誌書寫延伸出的論述,基礎相當厚實才能夠有今日如此強大推動海域、流域、土地權利回復的可能與具備的相應能力。而有些族群翻開研究史,基礎民族志與民族史、社會與文化研究、族群研究可能連50本都不到。」
第二、從非原民的視角來看,主流社會與國家政府,似乎也有著一樣的問題,在你不知道對面內部歧異性多麼巨大的狀況下,貿然承認其權利以及標榜著即刻開始展開回復,不過也就是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還帶著現代法令的硬性規定。並且,從這點來看,這次的道歉也充斥著主流社會與國家政府對於原住民族的不瞭解,例如:Sbalay可能是Tayal的和解方式,但不是其他族群的生活智慧,或許相近但仍有差異。受道歉群體的感受不見得會是同等的,我寧可對方使用自己的慣用語或官方語言全程演說,並且真誠的致歉,而不要有跟任何族群有關的儀式來點綴,看起來像是真的想跟原住民道歉,但是實際展示的就跟就職典禮一樣,沒有多元觀蘊含其中,只滿滿的展現了帶著對於「原住民族」的刻板印象在演示。立意良善,但無法觸摸到每個受傷的心靈。
再者,主流媒體的不重視,代表著觀眾群的選擇性觀看習慣,導致這種通常是國際重大新聞的道歉事件,在台灣可能只是2-3分鐘的花絮,或是被拿來當政黨鬥爭的版面,不明究裡。然後看的人自然而然也跟著說:「道歉什麼,都這麼多補助還加分了。」、「誰叫他們都支持國民黨。」⋯⋯等。
如果不能體會到歧異性的存在,不論是原民還是非原民,白浪(平地人)是這樣,原住民內部也是一樣,只不過是拿看起來比白浪高級一點的刻板印象掛在其他族群身上。而主流社會跟國家政府如果不能體會到歧異性,就仍然會持續地產生新的衝突,以及彼此的不諒解與紛爭。
回到最後,不管今天這個道歉好還是壞,是不是有誠意,至少能確定的是,這幾千字的文稿只是一個開始,大家在等待的是後續的實際作為,是牛肉還是芭樂,是否真的能夠兼顧原住民族集體性與歧異性?抑或依舊是形式主義,幾個月後起床發現我們全部都還在原地踏步。
這些全部掌握在執政黨的手上。不要再拖早已變落水狗的下來一起弄臭,那些人過去無法完成,現在更沒有能力與資源完成。重點在於你有沒有辦法完成,而且是在有多元的敏感度中完成。不論原民與否、主流社會與否,都得進行很長的再教育以及從基礎教育開始培養,才有可能真正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