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鎮暴警察進入京大校園:日本新左翼學運社團的實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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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前蘋果日報報導了大阪府警出動機動隊(鎮暴警察),大陣仗搜索一名京大新左翼學運社團學生的宿舍,並在網路上引起了許多台灣運動者的驚呼。事實上,現在日本警察入校搜索甚至抓人並非罕見,根據日本學者富永京子的統計,從2005-2012年間抗爭者最常被逮捕的場所就是大學校園,而案由則是以侵入住居居首。實際的操作則大抵是由大學校方報案侵入住居,再由警察入校將抗爭的學生逮捕,進而以侵入住居罪(妨害公務也常用)的偵查為藉口,發動對相關人士的傳訊、搜索與扣押,這已經是日本對付運動學生的SOP了。

說到日本的學運,許多人會想到三里塚的記錄片中與警察大打出手的學生隊,以及在大學校園中寫著慷慨激昂口號的大看板,而對日本學運有著興盛剽悍的印象。但不得不說,這樣的印象實際上是偏離日本現在的運動現實的。

確實,在1960年代,日本學運雖分成有屬於新左翼黨派的セクト(Sect,黨派),以及其他的無黨派(No Sect)學生,但大致上其與抗爭行動,都還獲得民眾與媒體的支持下。到了1970年代,日本警察有感於正面鎮壓的無效率,開始改變策略。首先強化了基層員警的民眾服務,博取一般市民的好感。其次則是一改過去毆打記者的敵對作風,成立記者俱樂部攏絡記者,讓主流媒體開始依賴警察提供的消息。最後則是由於新左翼學生發動了幾起震驚日本社會的暴力事件,使得警察成功地建立了「警察是為了人民對抗『過激派』」的廣泛認知。

而被貼上「過激派」標籤的新左翼,就此失去了大眾與媒體的支持。從此之後逮捕、羈押、搜索的機能與其說是定罪,不如說是「過激派」汙名的再生產,這次的大舉搜索也是其中一環。在這樣的局勢下,縱使新左翼各黨派仍舊在一些運動中保有一席之地,立再多慷慨激昂的看板,在校內都不過是缺乏群眾實力與論述影響力的小圈圈罷了。

然而,此一模式能存在至今,與新左翼自身的運動路線亦有關係。在面對強力鎮壓而讓運動挫敗之後,許多新左翼放棄了與大眾的溝通,以及以制度化改變政治體制的途徑,只剩下重視倫理性的要求,強調思想的純正,以及對成員的自我批判、改造。例如我曾問一位朋友,在傳單上標榜武裝革命路線,不會嚇到一般學生嗎?他則理所當然的回答我說,放棄武裝革命思想的話,不就是修正主義了?在這樣的脈絡下,對新左翼而言被警察例行性地鎮壓,即便會被大眾敬而遠之,會有人被抓被關,但也正好證明了其鬥爭路線的正確性,以及獲得批判政府的素材,得以強化所屬黨派的內部團結與在圈內的聲望。

日本近年來針對青年貧窮議題、311後的反核議題等等,湧現了許多新的抗爭浪潮,當然大學校內也出現了新興的學運社團。但日本警察透過握有詮釋「過激派」的論述霸權,也成功限縮了其他社運的行動選項,因為害怕被認定為過激派,因此很難採用升高衝突的抗爭策略。

而新左翼以降拒絕與政治人物合作的傳統,也導致社運長期缺乏對政治的影響力。對這些大多數是非黨派的抗爭者而言,他們雖然反對警察對社運的壓迫,但也害怕聲援新左翼會被當成暴力抗爭的同路人,更何況新左翼各黨派對自己以外的社運派系,在強調自身的正統之下,也都是敵視多過合作。因此在台灣會引起群情激憤的鎮暴警察入校,在日本卻被當作新左翼與警察雙方各取所需的「例行公事」,不只一般學生,非黨派運動學生也往往冷眼旁觀。但諷刺的是,當警察對他們出手時,他們也不會因為與新左翼劃清界線,就倖免於「過激派」的標籤與鎮壓。

一般對日本新左翼由盛轉衰的詮釋,向來著重在暴力事件帶來的負面影響,或是訴諸日本人保守的民族性,但透過以上的介紹,可以看到日本警察鎮壓實力與公關戰略互相為用的威力,以及社運低潮時轉向退縮、內鬥的影響。

反觀台灣,針對318運動挑起的警媒緊張,一開春警察就推出採訪區與聯絡官,展現出新的公關策略。而地方選舉後雖然揭示了政黨輪替的可能,但也不能忽略民進黨執政時期社運所碰到的困境與路線爭議,在近來的一些議題已隱隱重現,日本的前車之鑑,值得我們細細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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