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種部落想像─如何切實看待原住民的社會處境(三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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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種部落想像:對原住民和部落的汙名化與浪漫

近年來,除了在教育內容上,越來越有多元文化的視角外,由於1990年代開始政府由上而下推動「社區營造」,在影響所及下,原鄉部落也開始進行各式各樣的「營造」工作,讓平地的漢人有越來越多機會,能夠認識部落、接觸部落。從「沒有想像」出發,延伸而來對部落可能有兩種不同的想像,這兩種想像可說是一體兩面,那就是對原住民和部落的「汙名化」與「浪漫化」。

在1980年代原住民運動興起之前,平地漢人社會對原住民和部落的歧視跟汙名是明目張膽,且不會受到輿論的非議。許多現在中年的部落族人,或多或少有在山下求學、求職期間,被老師、同學、雇主、同事羞辱或嘲笑的經驗,如果沒有族人或其他漢人善意的支持跟鼓勵,這種惡意的污名化,時常會轉化成部落青年內在的自卑感,否定自己身為原住民的生命經驗。這種被集體汙名化的經驗,雖然在近期台灣社會強調多元族群「政治正確」的氛圍下,已經逐漸減少,但卻不代表完全消失,在特定的衝突情境或條件下,漢人仍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對原住民的輕視跟敵意。例如,2011年3月,桃園縣大溪分局的潘姓員警,因取締酒駕的衝突,憤而以警車廣播器對瑞興國宅的居民大喊「死番仔」,引發國宅的泰雅族與阿美族居民強烈不滿。這些居民由縣議員和鎮代帶領,到縣警局舉白布條抗議警方的舉動是「種族歧視」,要求警政署長公開道歉。

「汙名化」是對原住民和部落帶有負面意涵的片面想像,相反地,「浪漫化」則是帶有正面意涵的想像。由於都市緊湊、擁擠的生活環境,資本主義社會下以競爭為導向的文化,導致生活在都市內的漢人,不僅生活空間缺乏跟大自然的連結,心靈上也被切割成互不相干的原子,被壓迫在孤立的小房間內。在這種日益「非人」的境況下,配合周休二日及近年來部落營造的成果,有許多部落發展起觀光產業,部落內湧進了大批在假日想要「洗滌心靈塵埃」、「釋放心靈重擔」的漢人觀光客,想要一覽部落「與世隔絕」的美景,以及感受部落族人「真摯純樸」的人情味。

然而,撐起這種「浪漫化」想像的背後,需要一定的資本,把部落轉化成順應商業觀光邏輯的空間,以及建置一整套服務業的標準作業流程。不是每個部落都可以像司馬庫斯部落,具備條件吸引到成群的觀光客,就在鄰近的新光、鎮西堡、泰崗、養老部落,有更多部落內部的議題(如:人口外流、教育、醫療、農業、就業、家庭困境)需要被關注,但這樣的部落現實太赤裸、太複雜,對內心懷抱「部落浪漫化」憧憬的漢人來說,有餘裕可以選擇性地看到部落的美景和人情味,卻同時殘酷地忽略部落所面對的真實困境。

如果「浪漫化」的想像,植入在進行社區營造評鑑的評審委員腦海中,成為社區營造體制的一環,那就不只是個人面對部落所採取的姿態而已,而對部落的整體發展產生影響。

我曾參與屏東縣泰武鄉平和部落的社區評鑑,平和部落近年來在「台灣原住民族學院促進會」的輔導下,發展「寄宿家庭」取代民宿,因為整建民宿需要一定的資本,為了部落的平均發展,族人選擇用布置居家環境的方式,發展部落營造。評鑑委員在巡訪部落後,部落族人齊聚在活動中心,希望獲得一些建議,然而委員卻詢問族人:「為什麼你們不弄成石板屋,而是要用鐵皮屋?石板屋不是排灣族的傳統建築嗎?這樣遊客來看到的是鐵皮屋,反而失去了原住民的味道。」

原來,現在石板已經越來越難找,加上建造石板屋很費工,一般的排灣族部落已經沒有多少石板屋,鐵皮屋反而正是部落內勞動階層的文化展現。評審委員對排灣族部落的「浪漫化」想像,敦促部落必須配合外來觀光客的凝視,營造「原住民的味道」,反而讓部落無所適從,更讓部落勞工階層的生活經驗被邊緣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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