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種部落想像─如何切實看待原住民的社會處境(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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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研院社會學研究所的吳介民,在他的《第三種中國想像》中,提到現在的台灣社會,面對中國的經濟與政治崛起,存在著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一種人把中國當成是「機會」的來源,對中國懷有美好的想像;另外一種人剛好相反,把中國當成「威脅」,視中國的人、事、物為洪水猛獸。他反對這兩種對中國的想像方式,認為皆缺乏對中國社會的如實理解,因此他提倡「第三種中國想像」,主張「從社會觀點出發,客觀分析兩岸問題,但不迴避主觀的價值選擇」,拋棄全面的「機會論」與「威脅論」,轉而向中國輸出台灣的民主制度與理念,以及展示民間公民社會的活力,讓台灣與中國的公民社會能夠互相交流、發展、培力,對抗「跨海峽政商聯盟」的經濟與政治壟斷。

如果我們把眼光從台灣與中國的關係,轉到台灣島內漢人與原住民的關係,又會是怎樣的情景呢?隨著電影《賽德克‧巴萊》的上映,越來越多的漢人開始瞭解生活在台灣島內的原住民,曾經歷過怎樣的殖民歷史,以及部落內部的複雜和多元,但這樣的熱潮,是否能轉化成對當代原住民或部落處境的關懷,卻不無疑問。受到吳介民「第三種中國想像」的啟發,我內心想著:如果是部落呢?台灣社會對部落有幾種想像,交疊在島民的心靈皺褶中?我將在本文中結合自己在部落的經驗,以及對當代原住民社群生活的觀察,提出「第三種部落想像」,希望能與關心原漢關係的社會大眾對話跟交流。

第一種部落想像:對原住民和部落「沒有想像」

首先,我認為在吳介民文中忽略,也是我認為許多人對原住民和部落共同的心靈圖像是:「沒有想像」。「沒有想像」也是一種想像,這種想像的內涵是,認為原住民或部落離自己的生活過於遙遠,因此無論原住民社群發生什麼事,都與我無關,只要「他們」不要影響到我的生活都無所謂。這是大部分生活在台灣的人,尤其是中產階級的漢人,對原住民和部落的想像。之所以會如此,是因為台灣的教育中,缺乏對族群文化的豐厚描述,有的只是原住民「傳統文化」的表淺介紹,主要集中在傳統歌舞、表演儀式、服裝、飲食等外顯的項目。而在大部分中產階級漢人的求學和工作經驗裡,缺乏跟原住民實際相處的經驗,或是周遭的原住民同學或同事,並沒有主動表明他/她的族群身分,使得漢人根本無從想像起部落的樣貌,只能從媒體或其他人的片段經驗中,擷取自己感受比較深的部分,來「想像」原住民該是什麼樣子。

例如,我在跟部落工作的kina(排灣族對女性長輩的稱呼)聊天時,她提到以前在外面的公司上班,年終尾牙時,公司的上司起鬨要她喝酒,kina說她沒有喝酒的習慣,上司卻不以為然:「啊,你們一定都在裝啦,原住民哪有不喝酒的,原住民的酒量都很好!」在半推半就之下,kina不得已只好勉為其難喝一小口,但還是免不了他人的質疑:「你是原住民,怎麼可能不會喝酒?」kina無奈地跟我說:「他們大概以為原住民都很會喝酒,沒想到遇到一個不會喝酒的原住民。」

如果制定政策的人,對部落或原住民「沒有想像」,那就非常危險,可能會對部落造成隱形的傷害而不自知。例如,現在「長期照顧」討論得如火如荼,在原鄉部落的長期照顧服務中,原住民籍的「居家服務員」往往是第一線接觸部落需要照顧服務的人。

根據我之前訪談居服員的經驗,發現這些居服員隸屬的社福機構,所承接的政府方案中,「交通費」常常編列不足,無法支應居服員在原鄉來回騎車、開車奔波服務的需求,居服員有時甚至還必須自掏腰包,補貼不足額的交通成本,因而影響到居服員的勞動權益。制定政策的人並未考慮到原鄉家戶之間距離的遙遠,以都市的眼光制定同一套方案給付的標準,反而間接對居服員產生勞動剝削。當這種「沒有想像」進入到政策的層次,化作政策的「忽視」,就不只是看似無害的個人想像,而可能是攸關到部落族人集體權益的作為(或是無作為)。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