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想想】在塞車文化中體驗印度式觀點

有人說，越南胡志明市街頭的摩托車洪流，和一個個彷彿摩西再世穿越馬路的行人，是世界一絕；但據身邊從越南轉調印度的同事，一般越南司機到了印度根本連一天都無法存活：世上沒有哪個國家如印度一般，每個司機無時無刻都是動作明星，每過一個路口的情節都是飛車追逐的高潮迭起。

德里首都圈（NCR, National Capital Region）的馬路品質相當良好，市中心動輒八線道、十線道寬的馬路常常會令人誤以為這是能讓駕駛風馳電掣、四盼威武的康莊大道；殊不知，馬路品質良好只是見樹不見林的表象：觀察者在下結論前莫忘必須囊括在轉角和路口莫名出現的各種施工與車道縮減、偷雞摸狗貪圖方便的逆向行駛、好整以暇違規並三四五排停車挺肚聊天的各色男士、和動物園般在快速道路上悠閒踱步的牛馬羊猴雞狗豬孔雀駱駝大象，搭配上人人都自以為是寶萊塢動作英雄趕著救美的開車習慣，印度街頭根本是照三餐塞車。以上要素只要稍稍風吹草動，隨便出現哪怕只是一個，整條大道就能文風不動。

印度人在纏繞成線球的十字路口周圍，發展出了各種商業和宗教的職業。在各個都市的主要街口，每當車陣一停，各種賣五顏六色的氣球、劣質陸製玩偶、雜七雜八金銀銅鐵的，交雜在抱著髒兮兮的小孩乞討、三步一跪九步一拜苦行僧之間的男女老幼一擁而上，各自鎖定目標，搖氣球、逗玩偶、彈皮球，在車門旁軟骨下腰，可憐兮兮敲車窗喃喃乞討，你來我往、好不熱鬧。當線球般的車陣紓解，眾人的技藝也霎時停止，各自回歸分隔島、人行道、圍牆路樹邊的陰影下，靜候下一波車陣的擁塞，靜候隨時開展的十字路口市集。

有時候塞車會出現在意想不到的區域，少了十字路口市集的紛紛擾擾，此時就是車輛熄火，司機、乘客紛紛下車舒展筋骨、談天說地或就地解放的好時機了。幅員廣大的印度，出了家門之後自是很難見到唯有各人自知的鄉音，若能在寄居的城市的車陣裡碰到老鄉，自是執手激動，作上幾十分鐘比親兄弟還親的生死至交的。沒得碰到老鄉的，和著隔壁車道的駕駛，笑罵上幾句這年頭作人的困難，也自是痛快一番。來自山河湖海的人們，就在短則十幾分鐘，長則一、兩小時的時間內完成世界大同的縮影。

擺副桌椅、泡杯咖啡、找個好整以暇的下午，用三個小時坐在街頭，以雙眼觀察路上的車水馬龍，是了解一個國家風俗民情最快的方式。印度人豁達、樂天知命的民族性在面對層層鑾鑾沒有盡頭的車陣時展現得淋漓盡致。對印度人而言，既然塞車是天災，個人是如此地渺小而無從抗衡，何不好好順從其發展呢？是以會有在車陣中擺起老江湖架式的司機們與十字路口市集的出現，在市集中更可以深深體會到這個國家真是專出企業家：眾上班族出門的早晨或賦歸的黃昏，是用錫桶賣可以提神的印度奶茶（Chai）的好時機，夏天的艷陽是催生車窗遮陽板需求的最佳良藥，收費站前無止境的車龍裡，也一定會有不介意用盤堅果殺時間的駕駛和乘客。

印度人因交通情況而不守時是世界聞名的，在會議室或餐廳裡久坐枯候的你我其實也都是塞車的間接參與者；但是，在對姍姍來遲的印度人皺眉頭之前，可以先問我們自己，我們是花時間生著悶氣呢，還是和同樣剛剛在車陣裡等候的印度人一樣，用同樣的人生，為自己找上了些樂子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