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大學國家發展研究所博士生
經過多年的糾葛和矛盾後,伊朗與國際六國的核子談終於在7月14日畫上休止符。國際社會決定,逐步解除多年來對伊朗實施的制裁,換取伊朗同意對其核項目的長期監管。幾家歡樂幾家愁,伊朗「重返國際社會」,並獲得大量讚譽之聲之際,以色列這個和伊朗誓不兩立的國家十分憤慨。以色列總理納坦亞胡抨擊這份協定是「歷史錯誤」,宣稱「會用一切方法防止伊朗取得核武」,也暗示以色列已做好軍事行動的準備。
若我們把時間倒推回2015年的3月,以色列大選前夕,納坦亞胡在美國一系列演講的核心重點,就是敦促美國切勿和伊朗簽署核子協議。納坦亞胡直言:「和伊朗簽訂核子協議,代表伊朗將會最終獲得核武器,並打破地區平衡,威脅地區國家和全世界的安全」。
若仔細審視納坦亞胡所屬的「利庫德集團」(希伯來語:團結之意),從2009年以降的大選成績能「一路長紅」,其中的關鍵訴求就是「伊朗威脅論」,藉由外來的威脅,強化內部安全感,增強該黨和納坦亞胡的政治影響力。過去多年,伊朗也確實讓以色列感到不安。2005年,伊朗總統內賈德曾公開威脅,「應當將以色列從地圖上抹去」,引起西方國家譁然。
以色列和伊朗這兩個目前老死不相往來,不時以死相互威脅的國家,最早之初,可非當今這番惡言相向的模樣。西元前550年,波斯國王居魯士建立了波斯帝國後,解放了淪為「巴比倫之囚」的古猶太人。
開明的居魯士還把被掠奪的5400餘件耶和華聖殿聖物交還給猶太人,令猶太人銘感五內。自此,居魯士在猶太人心目中,建立起一定的歷史地位和威望。回到故土的猶太人,在第一聖殿的廢墟上重建了聖殿,史稱「第二聖殿」,持續400多年的自治。
1948年以色列建國後,以色列和伊朗的巴勒維王朝即建立起友好的關係,直到1979年巴勒維王朝倒台,時間長達31年。當時,以伊關係一直維持親密互動,還被外界視為一種準同盟關係,甚至被界定為兩國關係史上的「戰略聯盟」。
為何以伊兩國能維持31年的融洽?宗教上,伊朗雖然被定位為伊斯蘭國家,但波斯人和阿拉伯人利益和歷史恩怨許久。論自身在中東地區的處境,以色列和伊朗都處於仇視及不甚友好的阿拉伯世界中,面臨著亟欲擺脫地區孤立的急迫感。
1958年以色列提出了「週邊聯盟」的戰略,希望和包括伊朗在內的中東地區「非」阿拉伯國家組成聯盟關係;巴勒維國王也著眼地區的安全架構,瞭解伊朗的安全,在以色列的「週邊聯盟」框架內,可獲得最好的維護。因此,相似的國家處境和利益,成為以伊兩國願意發展融洽關係的背景基礎。
其次,回顧過去100多年的歷史,伊朗飽受英國、俄羅斯兩大強權的摧殘。尤其在二次世界大戰期間,伊朗極為重要的地緣戰略位置,令同盟國和軸心國交相覬覦。1941年夏天,英俄聯手攻入伊朗,當時的伊朗國王禮薩被迫讓位於兒子「穆罕默德·禮薩·巴勒維」;1942年,美國也派軍進駐伊朗。巴勒維開啟了38年的王朝,但也成為伊朗的最後一位沙王。
在列強交相侵略的慘痛經驗後,巴勒維認知,必須改變伊朗的對外戰略關係。1953 年,美國策劃政變,讓原本被軟禁的巴勒維重握權力權杖後,在外交上完全倒向了美國。自此,作為美國的兩個中東盟友,又有相似的國家處境,以伊關係和睦就不足為奇了。
另一個推動以伊關係的有利基礎,就是石油。雖然中東是全球主要石油輸出地區,但除了伊朗外,幾乎全是阿拉伯國家。對以色列而言,要維持能源安全,只能把希望寄託在和猶太人關係友好的伊朗。1950 年代,以色列和伊朗簽署石油供給協議,甚至在以色列和阿拉伯爆發第三次中東戰爭(六日戰爭)時,伊朗也從未中斷對以色列的石油輸出。1959到1971年這12年,以色列的80至90%的原油是從伊朗進口;甚至到1976年,該比例仍達 75 %。伊朗的石油供應對長年苦戰的以色列而言,宛如黑暗中的一把明火!
最後,當年以伊緊密的軍事合作,從當今的以伊關係看來,也是種諷刺。巴勒維國王崇尚軍武和情報力量。以色列正好是軍事和情報領域的世界翹楚。從以色列建國到1961年,以色列已為伊朗培訓約 400名飛行員、傘兵和砲兵;以色列和伊朗高層軍官,諸如總參謀長在內,多次互訪;伊朗的情報機構建也是以色列幫忙培訓和創立,例如伊朗秘密員警組織「薩瓦克」( SAVAK )在建置過程中,就獲得以色列摩薩德(the Mossad)的人員培訓和資訊提供。
綜觀上述理由, 1979年以前的以伊關係,可謂如膠似漆,具有高度互補和合作的條件。
然而,所有的緊密關係,全在1979年這一年化為烏有。巴勒維的政權被推翻,以色列也中斷了和伊朗的交往。伊朗新政權伊斯蘭共和國對以色列採取極為敵視的態度。新伊朗的創造者何梅尼一再宣稱:「對待以色列的正確態度是:它是非法的、強霸的、侵犯穆斯林權利的政權,不能與它建立任何形式的關係…必須消滅以色列」、「以色列是霸權者,應該盡快離開巴勒斯坦,解決巴以問題的唯一辦法是巴勒斯坦兄弟盡快消滅這一毒素」。
過去多年來,控制加薩的巴勒斯坦政黨哈瑪斯就從伊朗手中,源源不絕地獲取龐大的彈藥和資金,造成多次傷亡慘烈的以巴衝突;曾在2006年與以色列打了一仗的黎巴嫩的「真主黨」,亦是伊朗所扶植的武裝組織。
對以色列而言,當今的伊朗不僅僅是一位「威嚇者」,而是在現實中,對以色列生存安全造成立即且重大的危害。「 九一一」事件後,反恐成為國際社會的主流。乘風而上,以色列更有利地抨擊伊朗支持和從事恐怖主義,要求對伊朗實施軍事打擊。尤其,激進的伊朗總統內賈德上台後,不時發出一系列反以色列和猶太人言論,造成以色列和伊朗的對峙逐步升高。
以伊兩國的不信任感和相互威脅,甚至比以色列和阿拉伯國家之間更嚴重。即便伊朗和國際達成核子協議,看在以色列眼裡,都是一種「以退為進」的策略。因此時至今日,以伊關係仍難有改善的條件和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