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小孩反死刑

編按：錢語希是一位快11歲的小朋友，目前就讀國小五年級。有一次和父母來參加廢除死刑聯盟的「怕死讀書會」，在觀影後的討論中，他自己說「我也是廢死的」，讓廢死電子報編輯部留下深刻的印象，也讓大家開始笑稱他真是個「死小孩」。在籌劃這次特刊時，原本計畫邀請語希寫一篇文章，但經討論後，決定請他的父親錢建榮法官出面，用採訪的方式來撰寫這篇文章。據王怡今律師（也就是死小孩的母親）表示，錢法官對於這個任務非常戒慎恐懼，這陣子每天早上的上學之路，幾乎變成父子倆的「哲學之路」。
 
受訪：錢語希｜採訪撰稿：錢建榮｜文字編輯：王怡今
 
 

 
 
為了要對兒子進行專訪，我決定利用每天陪兒子上學的短短路程與他討論，我事先沒想過會訪出甚麼來，但是我知道，我倆不會談不下去的。
 
9月18日 好的開始
 
問：你為甚麼會反對死刑，是因為你的爸媽反死刑，還是你自己的信仰（他會問我「信仰」是甚麼的意思嗎？）
 
答：我自己的意思啊！因為國家有一天要是交到壞人手裡就糟了！（奇怪的回答，我以為會聽到在家裡我們高談闊論的那幾點理由，卻是一個從來沒聽過的答案）
 
問：甚麼是國家交到壞人手裡？與反死刑又有甚麼關係？
 
答：如果國家被壞人搶去了，他會利用死刑一直殺人，人被殺光，國家也滅亡了！（嗯，聽起來～是要嚴防國家濫用權力的意思）
 
我說：不會啦！國家哪有那麼容易濫殺人，還殺這麼多人！現在甚麼時代了。
 
我繼續問：還有甚麼理由嗎？
 
答：死刑太殘忍！
 
（嗯～簡潔利落，與他常落落長的回答有點不一樣。）
 
問：那你覺得國家將被告殺死了，被害人就會得到安慰或覺得好過嗎？（開始發揮誘導詰問的功力）
 
答：不會啊！那樣還不是又殺了一個人…
 
眼看校門口就在眼前，我說，這幾天我們上學途中就來談談死刑的問題，你再想想看還有甚麼理由，好嗎？
 
他臉上閃過一抹疑惑的表情，好像是不解從來不喜歡給他出功課的老爸，怎麼會突然規定未來的「計畫」。
 
點點頭，他進去學校了。結束第一天的突襲訪談。
 
 
9月20日 法官不是神（喂喂，不能崇拜一下你老爸嗎？）
 
連續兩個早上，兒子都差點遲到，父子倆三步併兩步衝到學校。所以「晨起訪談」的計畫中斷。今晚利用父子一起去診所看醫生的時間，在車上我決定第二次訪談。
 
問：上次你說到國家執行死刑不會讓被害人家屬感到好過，為甚麼？
 
答：因為殺掉那個人以後，被殺的人又不會從地底升上來（兒子還比了一個還升降的手勢），變成一命換一命。
 
問：可是被害人家屬不會覺得殺了被告，可以還他們公道嗎？
 
答：我不知道，應該因人而異吧。
 
問：還有甚麼原因讓你反對死刑呢？
 
答：嗯…（停頓許久），就是太殘忍了。
 
問：如果廢除死刑，你覺得應該用甚麼刑罰替代嗎？
 
答：無期徒刑啊！（不假思索）
 
（不知道他怎麼知道「無期徒刑」這個詞，所以我決定直接試試）
 
問：但是終身將他關起來，得不到自由，不也是一樣殘忍？
 
答：可以假釋啊！
 
（我開始有些佩服兒子，他竟然知道「假釋」這個詞的意思）
 
問：不過許多人都說，殺人的人這麼壞，為甚麼要判無期徒刑養他一輩子？
 
答：他變好了就可以出來啊！嗯…我不知道，我只是小孩子，為甚麼要問我這麼難回答的問題？
 
（可見小朋友一時間也不能突破「花錢照顧壞人」這個假議題，我決定引導他思考）
 
問：你覺得殺人的人都是壞人嗎？
 
答：不一定，有的人只是遇到困難，一時間想不開，或者仇恨一個人才會這樣做。
 
（Bravo！我以前跟他說過沒有絕對的壞人、沒有永遠的壞人的想法，他有聽懂耶！）
 
問：你的意思是，還是有那種就是以殺人為樂的「殺人魔」嗎？
 
答：我覺得他一定是有精神病或哪裡不健全。
 
問：所以其實那是有病的人，我們更不應該判他死刑，反而要治療他，是這樣嗎？
 
答：對！（我感動到快流淚了！）
 
問：如果治不好呢？（怎麼會有這種對兒子死纏爛打的老爸）
 
答：我不知道，你為甚麼一定要問小孩子這麼難回答的問題！
 
問：我們國家還是有多數人贊成死刑，你覺得要怎麼說服他們？
 
答：好難喔。找一個假的案子，其實他沒有殺人，結果卻被判死刑，大家就知道死刑有多可怕！
 
（這不是「鐵案疑雲」的劇情嗎？但我確定兒子沒有看過這電影，因為連我到現在還沒去租來看）
 
問：所以你認為法官是有可能判錯的？
 
答：是。
 
問：但是你老爸就是法官耶！怎麼你不相信老爸嗎？
 
答：每件都判的對，不就變成神了！
 
（唉，這小子，我還以為他會崇拜我哩！）
 
問：所以反對死刑是因為你覺得司法可能誤判？
 
答：嗯…，可以這麼說。
 
問：但是你剛才還說因為死刑太殘忍？
 
答：對啊！又不是只能有一個理由（編輯按：媽媽名言的原文是「法官這種笨蛋才會認為只有一個理由！」），太殘忍是主要的理由。我認為法警去執行死刑，自己一定很害怕。
 
問：你怎麼知道死刑是「法警」去執行的？！我有告訴過你嗎？
 
答：我…不知道，就是覺得是法警，不記得在哪聽過的。
 
問：你覺得如果法官判了死刑後必須自己去執行，他還會判死刑嗎？（這是我堅信的道理）
 
答：可能就不會，因為太殘忍了。
 
問：法官會說，法律規定死刑的啊，所以我只好判死刑？
 
（我想測試一下兒子的「依法行政」觀念）
 
答：那就修改法律好了！
 
問：你知道法律是誰訂的嗎？（我想順便跟他說民主原則）
 
答：不知道。有權力的人。
 
問：是我們！我們選的立法委員幫我們訂法律管我們自己，所以我們就是可以要求修改法律的人。
 
答：喔。
 
問：你覺得為甚麼法律還不修改呢？
 
答：…..
 
問：是不是因為大多數人還是贊成死刑？
 
答：可能是。
 
問：你覺得總統有沒有能力去修改法律廢除死刑？
 
答：馬英九不敢！
 
問：你知道陳水扁反對死刑嗎？
 
答：我聽你們說過他曾經想要特赦蘇建和他們三個人。（這樣算有回答嗎，不過是很另類的答案）
 
問：不過特赦的前提是有犯罪，蘇建和他們三個人沒有殺人，所以他們不接受。
 
答：我知道，他們沒有殺人。
 
問：你知道江國慶？
 
答：當然知道！他被冤枉殺人處死了。國家如果都一直這樣，人就被殺光了。
 
問：所以你還是覺得死刑會被國家濫用。
 
答：對！
 
（我很訝異兒子為何對這個國家的權力隨時保持質疑與警覺性，顯然他上街頭也不是只當逛街）
 
問：明天再談好嗎？
 
答：喔，我只是小孩子，為甚麼一定要問小孩子這麼難的事！

 
9月21日 誰來當劊子手
 
這天我走路去安親班接兒子回家，晚上七點多，天早暗了，在路燈下，走在前面的我向後面的兒子問：「再談昨天的廢死議題好嗎？」、「好啊！」
 
問：你確定江國慶的事情，你都清楚？
 
答：他是被國家冤枉殺死的人，好可憐。（他沒有談案情，還是重覆昨天的結論。我告訴過他江國慶是被空總一群自以為是警察的人刑求自白的孩子，其實我不記得有無向他提過江國慶案的「案情」，因為單單是提女童
被「姦殺」這樣的字眼，我就有些難啟齒，他承受得住嗎？）
 
問：你覺得那些對江國慶刑求的可惡的人應該怎樣懲罰？
 
答：調他們去執行死刑，讓他們嚇死！
 
（嗯，有創意！他善用「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就是以牙還牙嘛）的手段，更甚他老爸耶！）
 
我說：你夠狠，這招高明！
 
他還得意的回答：讓他們親手去殺人，嚐嚐那種恐懼感！
 
我繼續問：江國慶的事情，你覺得國家可以做些甚麼改進或彌補的措施呢？（我希望他說出「廢死刑」這樣堅定得答案，結束幾日來的專訪）
 
答：懲罰那些刑求的人及向他們求償。
 
問：你不覺得國家這樣懲罰他們，包括求償、記過或甚至追訴相關人，畢竟只是處罰特定這些人，國家本身不應該作些甚麼嗎？除了馬總統代表國家可有可無的沒有意義的道歉向江媽媽道歉以外？（我不放棄的問）
 
答：還有甚麼嗎？（他想不出來時最常使用反問法）
 
我的回答：把死刑廢除啊！不要再製造下一個江國慶！
 
兒子的回答：對喔。這才是最根本的方法。
 
 
9月24日 二個蛋糕的紀念
 
今晚同樣步行接兒子安親班放學，我想把專訪告一個段落。
 
問：你知道江國慶為甚麼叫江國慶？
 
答：他是國慶日出生的。
 
（我不知道他是猜的還是我們曾告訴他過）
 
問：十月十日除了是國慶日以外，還是甚麼日子你知道嗎？
 
答：世界反死刑日啊！
 
問：你怎麼會知道？
 
答：你跟媽媽在說的時候我聽到的啊！
 
（原來兒子沒有答理的時候，還是有拿出耳朵的）
 
問：你覺得十月十日要怎麼紀念呢？
 
答：買兩個蛋糕。
 
問：一個給江國慶，另一個給我們的國家嗎？
 
（我很好奇）
 
答：另一個給盧正…
 
（我愣住了…他體貼的答案讓這個專訪寄予未來無限希望）

 
(本文與台灣廢除死刑推動聯盟的廢死電子報同步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