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洲與台灣逐漸聚合的安全利益

俄烏衝突升溫，台灣安全成為輿論的焦點，然而除了烏克蘭的戰況，與台灣安全息息相關的還有澳洲的國家身分轉向。幾個月前澳洲國防部部長Peter Dutton表示：「如果美國採取行動的話（在中台軍事衝突中防衛台灣）澳洲不支持美國是無法想像的。」

此一發言打破了澳洲長期以來對台灣的戰略模糊，甚至可以說扭轉了幾年前的親中傾向，莫忘記澳洲的外交部部長Alexander Downer在2004年時曾經直白地表示「澳洲不會在中台軍事衝突中協助台灣」。為什麼澳洲的對台政策會有這麼大幅度地轉向呢？關鍵在於澳洲政治菁英與人民對於澳洲國家身分（state identity）認知的轉變。

二次世界大戰以來，澳洲的國家身分是「被動的國際秩序接受者」。根據國際關係理論，國家身分是一國政治菁英們對於該國應在國際事務上扮演甚麼樣的角色之想像。澳洲作為美國的忠實盟友，在二戰後一直都在美國霸權所建構的「以規則為基礎的自由國際秩序」下享受著安全與繁榮，在美國的帶領下參加了美國在二戰後的每一場戰爭，比任何國家都更緊密地追隨美國的腳步。此一國家身分並不是說澳洲對於國際秩序毫無貢獻（澳洲在聯合國裡影響力強，在國際事務上的能動性也比日本更高），而是說澳洲的政治菁英們不曾預想到會有一天「澳洲必須靠自己來維持現行國際秩序」。

在2017年前後，因國際結構劇烈變化，澳洲國家身分出現顯著地轉變。國際結構變化的主因是日漸蠻橫的中國。習近平主政下的中國外交政策一改由鄧小平定下的「江胡規矩」─韜光養晦，轉而大力推動以中國為頂點的階層式世界秩序，而非各國以平等的地位互相交往。

因此，習的中國更願意用棒子來脅迫周邊小國的順從它的意志，如同清帝國管理周邊朝貢國一般，菲律賓、南韓、台灣、越南、蒙古等等都是犧牲者。澳洲，則苦於中國不斷透過外國代理人干預澳洲內政，也因此澳洲菁英們不再定位中國為關鍵的經濟夥伴，而是認知其為潛在的安全威脅，2017年三部規範外國勢力（中國）干預澳洲內政的法律便由此而生。

另一個國際結構的顯著變化是美國對亞洲承諾的不穩定性。先是Obama政權對中國在南海擴張的不作為，後是打著「美國優先」的Trump與澳洲因移民問題而冷戰，這都再再讓澳洲認識到澳洲的安全不再能單純依賴美國。

中國的擴張加上美國的不可靠使得澳洲的國家身份往「積極的秩序維護者」變化。澳洲此一國家身分之轉變幾乎可作為國際關係教科書裡的經典案例，澳洲的政治菁英們體認到國際無政府的狀態，便在安全受到威脅的情況下開始自救。2017年四月，Malcolm Turnbull 政府史無前例地招回了百名澳洲在各國的資深外交官員回坎培拉研議澳洲新的外交方針，隨後出版了自2003年起就停止出版的《外交政策白皮書》。白皮書裡清楚寫到：「我們不能再將以往的安全與繁榮視為理所當然......我們必須要負起自身的安全與繁榮之責任，分擔我們信任的夥伴與朋友之負擔。」

2020年，澳洲更宣布高達兩千七百億澳幣的《澳洲防衛計畫》，表明自己將成為重要區域領袖的決心，總理Scott Morrison說：「在美中爭霸時，澳洲不會袖手旁觀，我們不會卸責，會為了保衛法治、主權、自由思想而戰。」美國仍是身分變化後的澳洲的重要盟友，但澳洲已開始主動地用更多方式去承擔維護現行國際秩序的責任。

澳洲國家身分轉變之想法並不限於政治菁英，更擴及到一般澳洲民眾。中國在武漢肺炎期間對澳洲展現的戰狼外交讓澳洲人民逐漸認知到國家身分轉變的重要性。從Lowy Institution所進行的長年民調來看，一般澳洲民眾與政治精英一樣，對於中國的認知在武漢肺炎肆虐的這兩年有個黃金交叉，比起以往多認為澳洲是個經濟夥伴，現在反有63％的澳洲人更認為中國是個安全危脅。對美國失望也是一樣，澳洲作為美國多年的堅實盟友，卻有高達四成的澳洲人認為美國的行為對這個世界不負責。他們更高度支持澳洲深化與印度、日本等其他民主國家的夥伴關係。

身分的轉變自然導致外交政策的重新檢視，也因此澳洲是否在未來的台海戰爭支援美國（換句話說就是支援台灣）引起了新一輪的辯論。既然澳洲是個現行國際秩序維護者，一個獨立於中國控制之下的台灣，作為一個現行國際秩序裏的重要成分，自然是澳洲會要保護的標的。

也就正是因為如此，澳洲的兩大政黨（工黨與自由－國家聯盟）的台灣政策在基本立場上越來越相近。屬於自由－國家聯盟的Dutton表示澳洲會在中台軍事衝突中支援美國，以增加嚇阻的方式來阻止中國，工黨的影子外交部長Penny Wong則認為戰略模糊才是謹慎的方式避免中國狗急跳牆，不論是前者還是後者，目的都在防止中國單邊改變台海現狀。

那麼也許有人會問，那一般澳洲民眾關於是否在中台戰爭中支援台灣這一議題怎麼想呢？就目前作者所知的資料範圍來說，沒有最新最直接的民調數據，不過Lowy Institution在2017年與2019年問過類似的問題，大部分的民眾是不贊成出兵的。但，若從2020年與2021年一個比較間接的問題中（中美因台灣而起的軍事衝突），認為台海衝突會嚴重威脅到澳洲安全的人卻有驚人的成長，從35％跳躍到52％。因此，未來澳洲人是否會為了維護自己國家安全利益或維持現有國際秩序，而贊成或甚至推著澳洲政府介入中台戰爭也不無可能。

當然，並不能說未來一定完全樂觀，澳洲學界現正因這問題激烈的辯論著（澳洲的台灣選擇），還是有許多澳洲學者如Huge White 或 Brendan Taylor等人仍堅信不該支持台灣。但台灣外交部部長吳釗燮日前在澳洲媒體的訪問中，從中國正在改變國際秩序的角度談台–澳關係是非常引起澳洲人共鳴的，因為澳洲的國家身分已經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