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想想】日本社群:印度的國中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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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印度古吉拉特邦(Gujarat State)工作的日籍主管鳥居先生,配有一位印度籍翻譯。初次見面時,我與一位深諳日語的台籍同事目瞪口呆看著這位老兄在鳥居先生和其他印度裔主管間輪轉地切換著日語與印地語(Hindi,北印度最普及的語言)。

在他的口沫橫飛之間,我們發現原來日語跟印地語的腔調是如此相似:印度人與日本人能夠輕易地、字正腔圓地講出彼此語言正確的發音。無怪乎印度腔與日本腔英語並列世界上兩大難懂口音,印度人與日本人自己卻倒是很合拍。

除了發音互通之外,日本人與印度人還有很多相似之處。與印度人認為世界上只有印度料理是食物一樣,日本人出門在外也只想吃日本料理。有日本人群聚的地方就一定會有日本料理餐廳;一踏進去,排排坐的全部都是穿著襯衫的日本人,昏昏暗暗的空間裡,一晃眼還會忘了自己身在印度。即使這些日本料理店開設在印度,也鮮少看到印度客人主動入內消費;同理,就算身在印度工作,會踏入印度餐廳的日本人也是鳳毛麟角。兩個在語言腔調上如此親近的民族,卻在食物口味上如此互斥。

日本人在印度的外派社群,很大程度上承襲了大和民族的封閉性。他們在日常生活中只與日本人來往、只上日本料理餐館用餐、只去受日本社群認同的店家購物;而圍繞著這些日本社群有許多的生意應運而生。以服務以日本人為大宗的旅外人士的服務公司(Service Company)遍布印度各地。這些服務公司幫外籍幹部一手包辦了生活上的大小事──提供了酒店式管理公寓(Service Apartment)的租賃、各式車輛與司機的調度、每日日式便當的外燴、假日出遊的旅行社服務等不一而足。

許多這些服務日本人的公司都是日資企業。日立集團(Hitachi)在古爾岡(Gurgaon)第29區(Sector 29)開設了一間四星級的飯店Dia Park Premier,裡面設有日式的公共澡堂、配有日本主廚的中式與日本料理餐廳、一間由日本師傅領軍的按摩坊、一位日本女士開設的印度服飾與有機保養品的專賣店;由高爾夫球場路(Golf Course Road)與梅若裡-古爾岡路(MG Road)交叉構成的短短十數公裡左右的三角地帶有七間日本料理餐廳,整潔的地面與訓練有素、態度良好的服務人員,令人感覺彷彿身不在印度。

由著有《印度商業40年戰記》(《インドビジネス40年戦記》)的中島敬二先生(Nakajima Keiji)創立的愛味企業(Manami Enterprise)除了在哈裡亞納邦(Haryana State)的馬尼撒工業區(IMT Manesar)經營愛味日式餐廳與美開(Misaki)日式民宿之外,最近也在古爾岡的南點百貨(South Point Mall)開了餐廳的分店,其生意之佳、動輒客滿。這些企業在照顧著日本人的食、衣、住、行的過程中,除了改善日本社群自身生活品質之外,他們對服務與品質的要求也帶動了印度相關產業的發展;最厲害的是,最終獲得這個過程所產生經濟效益的人正是日本人自己,構成了完整的一條龍產業模式。

這個模式的成功仰賴三個要素。第一個是大和民族的團結(或許又該說是封閉與從眾)程度。在做生意的過程中要贏得日本人的心並不容易,但一旦獲得他們的認同,店家名聲在日本社群間的傳播是非常迅速的;日本人有專門蒐集整理此類生活情報的月刊如《Chalo》(發音類似印地語的『走吧』),其內容囊括了食、衣、住、行、育、樂的各式分享與商家廣告,《Chalo》月刊每月都會放在有日本人出入的場所供人免費索取。

第二個要素是日本企業的外派員工管理哲學:他們的政策相當鼓勵外派員工舉家搬遷至印度生活。公司除了提供有帶家庭的員工一家一戶公寓之外,還會負責將家具或日用品從日本搬運至印度,以及定期從日本採買食材與用品空運的運費;某些企業會提供每一季至國外(例如泰國曼谷)的「採買假」,某種程度上像是犒賞員工家庭對外派生活的付出;某些企業則會提供員工子女上國際學校的教育補助,或是為丈夫與妻子各配有一部車與司機,讓沒有工作的人也能生活自理。

相較而言,台灣企業對外派員工的態度截然不同:三、四個員工共分一間公寓,多人共用一部汽車,更別提會有什麼教育補助或另一半的生活零用金補助。彷若擔心帶有家庭的員工會不能好好專心工作似的,台灣企業的政策變相是鼓勵外派員工維持「他者」的身份,最好不要在此地紮根、最好不要對印度產生認同感,公司會提供多次的返台休假(每年四到六次,相較於許多日本企業僅半年一次),但除了返台休假之外,在印度請以工作的心態面對一週七天、每天24小時。

日本企業對攜帶家眷的開放態度構成了第三個要素:人數;根據非正式的統計,光是在我所生活的古爾岡市,就有約5000名日本人攜家帶眷地在此工作與生活,具有這樣的人數規模,自然就能支撐起相關產業的發展。

有時候,我會對這些在印度創造出一個國中之國的企業感到相當不服氣:憑什麼日本人做得到,台灣人就做不到?但就算有機會與資本打造專為台灣人服務的服務公司好了,還真的不知道台灣文化的主體性是什麼。是中國的雕梁畫棟,是熱騰騰的叉燒拉麵,是大腸麵線與滷肉飯,還是十項全能的超商店員呢?中、日、韓各自有一目瞭然、色彩鮮明的文化特性,那台灣呢?轉念一想,在古爾岡的台灣人人數連日本人的百分之一都不到,也罷,我看晚餐還是去愛味餐廳吃碗叉燒丼就好了吧。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