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大圖書館學學系畢業,曾擔任記者多年,因為嫁給南投人,從2009年開始深耕台灣的內地,長時間拜訪南投各鄉。一步一腳印,我看見了偏鄉的處境,農村的問題,也認識了許許多多值得尊敬的人—他們在這裡,保持信念,因為對土地的愛,堅持維持著一支燭火點亮道路。
今年4月,教育部在台北市華山文創特區舉辦了「偏鄉教育,教育創新」展覽,宣傳部長吳思華推動偏鄉教育的成果。他本人在接受媒體採訪時,強調偏鄉教育的重要性:「這是正義的一種展現。」
教育部花錢來台北市辦「偏鄉教育成果展」到底意義何在?引發諸多議論,偏鄉教育是教育正義的展現,卻是大家的共識。準總統蔡英文多年來一直贊助東石偏鄉兒童課輔班,甚至公開感謝所有「為這些孩子做了一點事的人」。
「偏鄉」,就是資源稀少師資不足學生家庭支援能力不佳的地方,就因為資源不多,所以教育目標更應該明確,方式更應該有效。儘管「展覽」沒有意義,但是這個展覽的主題卻是直指核心:「偏鄉教育應該有什麼樣的成果」?
對都市人、中央政府來説,偏鄉教育要的是「正義」,可是,對「偏鄉」來說,教育要的是什麼呢?
去年底,我在南投縣信義鄉的羅娜村,聆聽享譽國際,由信義鄉布農族孩子所組成的「原聲兒童合唱團」演唱。演唱結束後,我這個粉絲跑去後台(其實就是一片山坡)偷看我心中的小天使明星們。根據我在埔里住了幾年,認識許多原住民孩子的經驗,山上的孩子比平地孩子們乖、聽話、溫順,「家教」好得太多。果然,大眼睛的歌唱小天使們一個個乖乖地排好坐在草地上,安安靜靜,有些羞怯地看著四周。他們的大家長,創辦人羅娜國小馬彼得校長就像牧羊人般地在他的小羊的後面踱來踱去。
他默默地看著這群小羊兒,從八歲到12歲的孩子們,我忍不住和他談起這些孩子的未來。巡迴世界演唱的原聲孩子們,早已經是台灣之光,可是孩子們在國小時可以四處唱歌,為國爭光,等他們長大之後,原聲又能為他們的未來做些什麼呢?
馬彼得校長告訴我,他目前正在作的「原住民菁英教育」計畫:「培養有能力的孩子,20年後,成為醫師、律師、法官等等專業人才,為部落服務。」
「不需要給原住民魚,也不需要給我們釣竿,但是請教我們釣魚的方法。」馬彼得校長說。
這幾年來,「到偏鄉辦課輔班」方興未艾,教育部辦的「夜光天使計畫」,利用課餘教室辦理公辦課輔班,也轟轟烈烈。偏鄉經濟弱勢,併發症就是家庭弱勢,這些善心的課輔班提供孩子們下課後一個寫功課、吃晚餐的場所。我自己去年在埔里鎮也協助中華民國快樂學習協會與蒙愛教會共同成立一所課後輔導班。不過,坦白說,這樣的機構解決的是偏鄉的「社會問題」,而不是孩子的「教育問題」。這些溫暖的地方給孩子們一個安全的去處,減少了可能發生的危險,卻沒有辦法給孩子太多的教育資源,對拉近城鄉教育差距的效果差不多是零。
我深深地瞭解,馬彼得校長講的,才是部落的夢──再也不是弱勢,自己靠自己站起來!對部落來說,教育就是要翻轉!只有部落能夠培養出自己的人才,而且,這些孩子們有團結的部落感情,才可能帶來改變。
我深深地為這個計畫感動──集部落之力,集所有愛護部落孩子之力,共同地帶大孩子們。目前原聲教育協會每週末都在羅娜國小進行補救教學,每個月20幾萬的車錢,包車翻山越嶺去到各部落,把小學二年級以上的孩子們帶到羅娜村來補習,從台北、台中請老師來教數學教英文。
辛辛苦苦加強了六年,孩子們若有成績出眾考到明星學校的,中一中、中女中、忠明高中等等,那更是下重本每個都請家教,務求這些孩子們可以跟上漢人孩子的學習。到了寒暑假、連續假期,全部載到台北住宿,請建中退休老師、台大學生集中教導,每天早上讀四個小時,下午讀四個小時,晚上讀三個小時,力拼台清交。
每一個有能力讀書的孩子,都是大家辛辛苦苦呵護的一顆種子,身上載著部落族人素樸的願望:只要出一個醫師,那麼部落以後就有醫師了;出一個法官律師,那麼部落以後就有法律保護了。這是一個感人而且驚人的計畫,如果成功了,將是所有偏鄉翻轉的希望。
不過,要讓部落孩子可以和平地孩子競爭,是一件浩大工程,困難重重。這個計畫進行至今,第一屆參與補救教學的孩子今年剛剛考完大學,一位中二中的孩子考上台北教育大學原住民專班。而目前在台中就讀明星高中的七個孩子,則個個天天以淚洗面,就在前兩週,一位忠明高中的孩子打電話給她的課輔老師,告訴老師她要休學了,一位則早已轉學去念高職。
這些孩子們從都市回到部落,一看到馬校長,話還沒出口,就先抱著校長哭了。競爭的路多麼艱困,可是,馬校長嚴肅地對我說:「原住民學生目前也許還需要加分,但是現在加得太多了,對我們原住民是一件壞事!」
「不要給我們太多的加分,但是要給我們更多的資源和訓練。」馬校長說。
這條偏鄉拚翻轉之路,帶著二百多個孩子,他們已經走了10年,雖然顛簸,雖然還沒有明顯的果實,可是他們還持續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