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想想】 SMAP、Becky和無所不在的日本道歉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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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歲少女周子瑜的道歉,日前激起台灣民眾的憤慨,彷彿創造出另一種「全民愛國運動」。隔著東海,2016年一開頭,日本也出現了一堆人在道歉,從國民偶像天團SMAP,到號稱好感度第一的女藝人Becky,都陸續在電視機前公開道歉,足以讓人一瞥日本的「道歉」文化。

人人都知道,日本是一個很有禮、甚至多禮的民族,我住在日本的時間不長,卻早已深刻體驗到這一點,「不好意思、對不起、麻煩你了、請多指教」,各式各樣姿態放低的禮貌應答像是發語詞,自然而然地出現在日常生活之中。

以我在便利商店的經驗來說好了,普通的接待用語自然不用說,當時的店長教導我,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是店員的錯,總之就是要先道歉,舉凡客人零錢不小心掉地上(我明明沒碰到)、商品有瑕疵(比如鋁罐有凹痕)、沒有先道謝就直接結帳(阿伯說:「你這個外國人想在日本工作就先學好日文吧,連接待用語的語順都沒搞懂」),我大概道歉了無數次。

倒也不是店長太龜毛,我在語言學校時,課本有一個章節是商店中的對話情境,它寫到,當客人不小心把商品弄掉在地上時,店員先向客人道歉是一種常識,雖然錯不在店員,但重要的是不要讓客人覺得難堪。相反的,也會有溫柔的客人帶著歉然的口吻向我道歉,因為他們要付大鈔,讓我找錢手續比較麻煩,或者是反過來他們付了一堆細瑣的零錢,讓我收錢得花時間。有時就這樣隔著收銀台一來一往鞠躬來彎腰去,好像在比誰的身段更軟些。

道歉,成了一種禮貌與生活應對,而非單純的責任歸屬問題,但這樣的表現方式,日本人在一些國際場合中吃虧,因為他們禮貌式的道歉,往往會被視為是真的「做錯事」,風情不同,禮貌反成了理虧。

廣泛地稱之為這是日本的「道歉」文化,相對應事件的輕重大小也分成各種不同的道歉法,有一則宣稱「日本語感辭典」的廣告,就針對「謝る」(道歉)一詞做了圖解:

從微微欠身的「失礼」、90度鞠躬的「申し訳ない」,到五體投地半澤直樹式「土下座」的「謝罪」,這則帶點惡搞氣息的廣告令人莞爾,卻也可以從中一窺道歉用語、謝罪方式的精細程度,堪稱龜毛。

日本人恐怕也在內心深處覺得自己太龜毛。日本鬼才編導宮藤官九郎於2013年撰寫了一部電影劇本《謝罪大王》,主人公是一位「謝罪師」,專門傳授、教導需要的人「道歉的方法」,電影戲謔地描述了像「120%的錯事,要用150%的力量來說道歉」、或是道歉方法為「100度的鞠躬禮加連續20秒鞠躬」的姿勢等讓人失笑的對白,卻也不禁令人深思所謂的道歉、謝罪要不淪為形式,用誠意以心傳心,還真是門藝術。

那麼再回過頭來看一下文章開頭提到的兩起新聞事件。

在日本家喻戶曉的偶像團體SMAP,1月時被體育報爆料,因牽扯到經紀公司的人事鬥爭,除了木村拓哉之外,其他四個人欲脫離原本的傑尼斯事務所,SMAP形同解散,引起粉絲、贊助廠商恐慌,電視、報紙、網路論壇亦討論得沸沸揚揚。一個禮拜後,SMAP在自己的節目中緊急現場轉播,只見五人穿著黑西裝,發表「道歉」聲明,表明造成這麼大的騷動,對粉絲、各界,以及經紀公司社長感到非常抱歉,集體鞠躬道歉。

幾乎在同個時期,出道後幾乎零緋聞、形象爽朗清新的女藝人Becky,則是有週刊爆出她與人氣樂團ゲスの極み乙女(台譯「極品下流少女」)的已婚主唱川谷繪音發展不倫戀情,媒體刊出兩人的約會照以及line的對話,Becky召開記者會道歉,但指出報導「誤解」了,兩人只是「朋友關係」,她向社會大眾、粉絲、以及川谷的家人道歉,沒讓記者提問。隨後,川谷也發出聲明,為自己以已婚身份做出「輕率」行為而道歉。

從服裝、規格來看,SMAP五人穿著深色正裝,臉上露出嚴肅表情,使用謹慎而謙卑的用詞,最後一字排開鞠躬道歉;Becky則是將長髮束成公主頭,穿著白色襯衫與長裙,沈靜地表達歉意,似乎都挺符合道歉的「標準規格」,但這兩場「謝罪」會,讓日本的社會大眾都不太滿意。

SMAP五人站在螢幕前,失去了過去銀幕前的偶像風采,機械式般念出自省宣言,五人之中唯一選擇不脫離事務所的木村拓哉繫上白領帶,原本是隊長的中居正廣被「逼退」到最邊邊的位置,每個細節蘊藏的沒說出口的真意,都讓人不舒服,直到成員草彅剛平淡地說出一句「謝謝木村製造了這個機會,讓我們向Johnny桑(事務所社長)道歉」,才點名了這場道歉會最重要的受詞是事務所高層,live直播是殺雞儆猴的公開處刑,為了只是要讓不爽的高層們心理痛快,沒有粉絲期待看見的團結或光彩,也沒有國民認知的「天團」架勢,感嘆「從今而後的SMAP,不再是原本的那個SMAP」。

雖然稱不上事過境遷,但至少SMAP現在還在銀幕中活躍著,Becky則依舊深陷風暴之中,無可自拔。她手中10檔以上的廣告全數下架,有電視台播出之前有她參與的節目,還被廠商與觀眾打電話抗議「不想看到她」,讓她幾乎在電視機前銷聲匿跡。有媒體做接訪,普遍民眾的反應是因為她「說謊」、推卸責任說是爆料媒體「誤解」,甚至「沒跟不倫對象的太太道歉」,認為她誠意不足,所以不值得被原諒。Becky的危機處理,成為負面教材。既然都出來面對了,第一時間沒傳達出正確訊息(還沒套好招),也沒針對到正確對象,最後人人喊打,雖然交往之初都沒坦白已婚身分的男方,才更該負起責任。

道歉其實不只是形式,更重要的是內容,不然拿出半澤直樹那套土下座,也無濟於事。雖然套一句偶像劇裡常說的「道歉有用的話,要警察幹嘛?」但有沒有心,是不是敷衍了事寒暄過招,誠意份量之多寡,大家都看得出來的。

然而,在寫著這篇文章的同時,聽聞了日本前職棒選手清原和博因持有毒品遭警方逮捕的消息,我想,還是有再怎麼道歉,也無法消弭的污點吧。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