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瑜沒有說話

在討論周子瑜以前，我想先跟大家一起看一個影片：（時間約為44:00），這隻影片是來自中國的一個節目叫《我要上春晚》，顧名思義，就是一個想要上春晚的人來接受評審團的評價，並由網友票選、節目製作、審查小組等共同決定當中哪些人氣表演節目可以上中國中央電視台春節聯歡晚會（簡稱央視春晚）^[1]。這個影片是韓國紅極一時的國民女團T-ara上節目的影片，雖然我對韓國女團不熟悉，對T-ara也僅有其招牌歌曲《Bo Peep Bo Peep》被台灣藝人王彩樺改編成《保庇》這個印象，但看到這一幕仍不禁覺得有點感傷，因此上網查詢了相關新聞後，發現其已被中國萬達集團董事長王健林兒子王思聰簽下，現正於中國發展。

而當我繼續搜尋相關新聞時，被中國網友暱稱為「國民老公」的王思聰，更「霸氣」的「買下」了另一個性感韓團「EXID」^[2]相關新聞中直接提到：「他近期被問及如何對抗韓國的其他電競主播？竟霸氣回應：『EXID我都買下了！』」。其實我蠻想知道若韓國人看到一個在自己國家已經十分有名氣的團體，被他國的資金所購買^[3]在他國的選秀節目中，唱著自己不熟悉的語言，只為了與其他人競爭登上其他國家春節聯歡晚會的機會，是否也會跟我一樣興起感傷，但從王思聰霸氣買女團的事件中，我們重新得以一窺周子瑜事件發生的背景。

或者不應該命名為周子瑜事件，應該說是黃安事件發生的背景。

如果說黃安舉報台獨是一個連續劇，周子瑜大概就是這齣戲的高潮，但遠遠不是唯一。要說開幕，應該是黃安在去年十月時，就曾經舉報一名年輕女性為台獨份子^[4]，和周子瑜不同，被舉報的女性鍾嶼晨除了不是演藝人員，也於新聞中大方承認自己的台獨立場，甚至對黃安帶著點嘲弄的意涵說對方搞錯以為自己的親戚在中國經商，這件事與後續的黃安認為台獨的特色是長得醜^[5]雖或多或少有引起台灣人民的憤怒，但多半是以觀看一個丑角，當成笑話來看，並不認為有什麼值得重視的地方。

可是這一切從黃安舉發盧廣仲其實就開始變調了，因為黃安檢舉歌手盧廣仲曾發言支持反黑箱服貿運動，導致其退出東菀南方草莓音樂節表演，北京及西安的演唱會也被迫取消^[6]，盧廣仲更為此在微博上發言澄清自己從未支持過反服貿運動，因此當時更被學運領袖魏揚貼出昔日挺反服貿的新聞大呼悲哀^[7]，而後黃安更舉報了曾經挺佔中的香港藝人黃秋生、王喜^[8]，台灣藝人NONO等^[9]，而這些人王喜在中國央視實況秀《了不起的挑戰》的畫面，全部被馬賽克，黃秋生在黃安事件前就有新聞稱其一年無戲可拍^[10]，NONO也因此被取消中國節目的相關邀約。不知是否因此，在黃安舉報後，這些明星確實是暴怒或無奈，但無一不是出面抗議或否認自己曾經有過類似的意圖：王喜認為自己被冠上了港獨的帽子，黃秋生說自己是同情學生不是支持佔中^[11]，NONO強調自己支持黃國昌沒有政治立場，只是支持地方發展，也撤除了於黃國昌粉絲團的照片^[12]。無論上述抗辯的理由是否為真，當看到這些被質疑的人們居然有志一同的只是「被誤會」時，對於藝人在市場面前屈服這件事情的悲哀，已經逐漸的累積在觀眾的心裡了。

在周子瑜事件發生後，有些網友再問為什麼沒有人像挺周子瑜一樣挺NONO^[13][14]，有人笑稱是因為周子瑜未成年又是正妹，NONO是大叔又不是帥哥，當然也有人以台灣演藝圈的式微出發，周子瑜於異地異國不得不的辛苦，更加深的台灣人民的不捨。而我也更想問，其實不只NONO一個大叔，前述所有大叔（盧廣仲抱歉，只好勉強把你算進去）都在被黃安舉報後工作受到影響，改變自己原有的立場或發出澄清，為何只有周子瑜引發眾怒？甚至我們應該問，為何只有周子瑜的宣言，讓我們覺得她是被迫，被逼，認為她是無辜的。而當這件事情擺在盧廣仲、擺在王喜等演員身上時，我們會認為他們自己因為市場、因為人民幣而屈服，反而會遷怒於他們？

這就讓我們再次回到王思聰霸氣買下T-ara跟EXID的新聞來看了。當然我相信王思聰做這些決定都有其商業利益的考量，但我想討論的則是新聞如何呈現王思聰這個行動，跟我年紀差不多的王思聰每每上新聞常伴隨的抬頭就是「有錢就是任性」：「有錢就是任性！王思聰生日百名嫩模伴遊」^[15]、「有錢就是任性！王思聰現身北京夜店   一晚酒水錢竟達百萬元」^[16]⋯⋯包含他買下兩個當紅性感女團的新聞也同樣是「有錢任性！富少王思聰包下TARA再爽喊：EXID我都買了」，王思聰就像是我們腦海裡中國的縮影「有錢就可以任性」，而這個任性常常是在「性」方面的任性，無論是嫩模、夜店或在各個新聞中以「買下」「包下」等充滿性指涉的意涵，都可以看出將這個商業購買行為連結到中國富商之子用錢就可以買下「女人」的指涉，而且這個女人不是隨便的女人，而是其他國家的女神，甚至可能是「亞洲的」女神，而這些女人是沒有任何抵抗跟發言權的。

我們在此回想看看，周子瑜在這次事件當中就我們的認知是完全沒有發過言的，她在節目上舉國旗是節目組跟經紀公司安排的，她的道歉是經紀公司基於中國市場與資金的考量逼迫的，因此無論是或不是台獨，是或不是中國人，她都不曾有過聲音。這與上述的大叔不同，我們很難否認自己曾親眼崇拜或看過黃秋生支持佔中，NONO也確實舉牌支持過黃國昌，更別提魏揚認為悲哀的不是盧廣仲不反服貿而是為了利益否定過去的自己，這些大叔都曾經有過聲音，也自己修改了這個聲音，在他們的聲音之中，群眾便無法將自己的憤怒、哀愁冠上。

所以當我們看到無聲，或應該說，必然要無聲的周子瑜──即使並非韓飯的台灣人如我，也可從當年東方神起與SM的奴隸合約訴訟中，察覺到韓國的超長期合約與練習生制度如何使韓國偶像藝人噤聲，更別提1999年出生的周子瑜目前還算在聯合國定義的「童工」^[17]內，不僅沒有投票權，就連合約相關權益也必須由監護人來執行──我們可以無限的同情、可憐周子瑜，不僅僅是因為國族的關係，更因為其年齡、性別、勞動關係下不得不的無聲。我並不希望將我們對於子瑜的同情與可憐限縮於國族，也並不希望只以嘲諷的態度說就是因為其年輕又正的性別政治，我知道這一切都存在，也都影響了我們怎麼看到這個事件。但在事件過後一段時間的現在。我們應該更進一步的看到，年輕的女性因為自己的「性」（性感、可愛等）被購買而失去了自己的聲音：

終將不只於國族，更不只於台灣，試問哪日中國又再度爆發大規模反韓聲浪時，T-ara、EXID將如何自處？她們是否真的能擁有自己的聲音，即使南韓是個主權獨立的國家，我想她們的國民也難擔保這兩個女團仍夠永遠抱持著自己的聲音，當市場被一個極權國家所把持、操弄，掌握生殺大權時，「如何捍衛自己國民的聲音」這終將不會只是台灣的問題，而會是整個亞洲，甚至是這個世界的問題。或許這就是為什麼韓國的公民團體「韓國多文化中心」以種族歧視與打壓人權為由，向韓國國家人權委員會申訴以及不排除向經紀公司JYP代表提告^[18]，代表韓國也確實有人看到了所有人都對貨幣屈膝，但屈膝的對象不會只是貨幣的最後。

我記得之前曾看過一個講在韓國抓周是個重要習俗的新聞報導，報導中特別提到因為這幾年韓流盛行，許多父母特別希望女兒抓到麥克風，可以成為偶像藝人。前年（2014）我因公去韓國出差，當地的地陪是個海外歸韓派的大姊，跟我提到她心中對於女孩子都想要當明星的憂慮，她說當女孩子都在追求越來越類似的美貌與身材，她認為這絕對不是一件好事。隨著出道年齡的降低，韓國或前往韓國希望一圓星夢的女孩年紀也越來越低，很多還在國小國中階段，就開始努力的受到外型及性格上的規訓，力求成為完美的藝人，也成就了韓國外銷韓流的美好景象，更讓演藝產業萎縮許久的台灣許多人直呼應學習韓國演藝圈訓練的紮實。可當我們終於血淋淋地看到這些規訓和中國資金劃上等號後的結果，或許也該省思這些演藝人員的勞動權益以及這是否是一個值得學習的產業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