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想想】 拔鐵桿、剪纜線、自拍棒──攝影可非百無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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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6月,日本福島縣白河市內的JR車站中,作為安全柵的約100根鐵棒與捆線被拔除、截斷,彷彿像是外星人一夜之間的惡作劇,在10月終於真相大白──警方逮捕了一名住在京都的18歲大學男生,被問及為什麼要這麼做時,大男孩回答「這些線路妨礙我拍照了」,引來許多人對「撮り鉄」的批評與攝影禮儀的討論。

日本人將電車愛好者分成兩種類型,一種叫做「乗り鉄」,指的是喜歡坐電車的人,另一種則是「撮り鉄」,是指喜歡拍攝電車的攝影愛好者,當然,也有具備兩種特性的電車宅。在一些著名的拍攝地點,總是會看見拿著鏡頭大砲的攝影者一字排開,喀擦喀擦地記錄下電車奔馳的瞬間,也許對坐在電車上的乘客來說,他們更像是奇觀、更值得拍攝也說不定。

喜歡拍照的人,或許都能夠理解在畫面當中想抹去一切不必要、不好看的事物,除了這次拔鐵桿的「壯舉」,類似的事件也曾經發生在2012年,長野縣的しなの鐵道被發現月台間的老虎線(一種黃黑相間的纜線,維護工作人員安全之用)被切斷,且當事人當場就被抓到,鐵道的工作人員在twitter上敘述此事,呼籲「某部分」的撮り鉄要遵守攝影禮儀,也別拿工作人員與電車的安全開玩笑。

這些事件「僅」損壞了公物,可能有些攝影者覺得沒什麼了不起,但40年前,任性的拍攝行為,卻曾造成了一名無辜小男孩喪命。1976年9月4日,為了慶祝東海道本線「京都─大阪」段路線開業100周年,記念臨時列車「京阪100年号」(C57形蒸気機關車1號機)復駛,引起鐵道界的關注,沿線塞滿了成千上萬興奮的鐵道迷,許多人(包括媒體)為了捕捉畫面,站在鐵道用地、無視線路瘋狂拍照。

當天是星期六,下午放學的孩子們不幸被捲入人潮推擠之中,一名小學五年級的男學生被電車撞死。該事件引起日本社會的諸多爭辯與討論,鐵道雜誌《鉄道ジャーナル》根據這項事故做了特輯報導,自省媒體過度炒作、煽動活動,未盡職責,各家鐵道公司也廣設安全措施,比如架設柵欄、加強勸阻。

不過,大家可別把「撮り鉄」汙名化。現任中華民國鐵道文化協會理事、目前旅居日本的陳威臣,在日本也超認真當鐵道迷。陳威臣難以理解做出拔鐵桿、割電纜事件的人,他認為,「鐵道攝影對撮り鉄來說,應該是在各種環境與先天條件的限制之下,能夠拍攝出自認為最完美的攝影作品」。他說,撮り鉄之間,有一些潛規則運作著,比如先到先贏,後來的會先跟先來的打招呼,詢問站位會不會妨礙到對方的取景,再來就是不得入侵線路,一切安全為上。

畢竟對於資深的鐵道迷來說,人身事故和悲劇事件始終都存留心中,1989年10月時,台中烏日車站發生交大鐵道社副社長、鐵道情報第一任主編蘇子嘉被撞死的悲劇,亦存留在許多老鐵道迷的心中,讓他們長年來都提醒著自己,在追火車、享受興趣之餘,人身安全得放第一位。

但就算只是手持著智慧型手機的朋友,也千萬別覺得這個話題和自己沒有關係,前陣子風靡全世界的自拍棒,也在今年9月開始,被日本JR西日本禁止使用。JR西日本鐵道公司廣貼海報、車內廣播多國語言再三提醒,在站內使用自拍棒很有可能導致其他乘客的困擾、有異物掉落的疑慮、或者不小心碰觸到站內月台間的諸多纜線等危險事件發生。

對我來說,相機就是我的素描本,一個讓直覺與自發性作用的工具,更是瞬間的掌控者,它用視覺的方式發問,又同時做出決定。為了給世界賦予意義,就必須先體驗到自己是置身在透過觀景窗所裁切出來的那個世界裡,這樣的態度需要專注力、心靈的鍛鍊、敏感度,以及幾何感。唯有通過極度簡約的手法,才能獲得最洗鍊的表達。攝影時,永遠要對拍攝對象與自己抱持最高敬意。

──布列松《心靈之眼:決定性的瞬間》

日本憲法第21條,保障了人民在演說、新聞、雜誌、廣播、電視、繪畫、攝影、音樂、演劇等「表現の自由」。坦白說,攝影是很自我、很個人的動作,它是創作的一種,必須要保持一定的自由度與彈性,才能有所發展,現在呈現於世人眼前,那些觸動內心、箝住目光的照片,有極大多數都是在「不被允許」、「沒被發現」的狀態下捕捉下來的,所以因此開拓了我們的視野、補足了我們的想像。

拍照對我來說,可說是畢生都不想放棄的興趣,它滿足了我想要擁有世界、留住瞬間的佔有慾與貪戀,所以我某種程度理解著想要盡其所能避開「不需要的東西」的想法,有時候創作的「任性」是必要之惡,但無限上綱的任性,只不過是一種目中無人的傲慢罷了。那位18歲的大男孩,應該是因為喜歡鐵道,才會想要透過相機留住面前那片景致吧?但如果真的喜歡的話,又怎麼會如此肆無忌憚地破壞甚至危害自身與他人安全呢?如同法國攝影大師布列松所言,抱持「敬意」,永遠都是攝影最重要的前提,得謹記在心,才有資格拿起相機。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