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轉教室」必須嚴肅面對的問題

近來台大葉丙成教授和人本教育基金會的史英老師因為「翻轉教室」的理念與實踐打起了筆戰，詳細的內容不在此贅述，但這波熱烈討論，的確引起我長久以來的幾個觀察與疑問。

最重要的是，不只要看「翻轉教室」講了什麼，還要看它沒講什麼。

「翻轉教室」的核心，葉教授曾經提及（1），是「讓學生在家能自主完成有系統的學習」跟「讓學生在校能被有效評量個人學習成效」。然而非常明顯的是，要達成上述兩個目標，需要各種主客觀條件的配合，諸如是否每位學生家中都有所需的軟硬體設施、師資是否充足、學生在家是否有餘裕可投注於學習……等等。但在明顯有許多問題的前提下，葉教授回應史英老師的文章中同時也強調，「我們真的沒有認為自己那麼偉大可以解決所有台灣的教育問題。」（2）

不可否認地，「翻轉教室」的確可能點燃了老師的教學熱情、學生的學習欲望，甚至「翻轉教室」也到了社會資源相對弱勢的台東等地舉辦工作坊，顯見葉教授等人的確了解，無論是老師或學生，若是外在客觀條件不利，學習的路途會是何等辛苦的一件事。我認真拜讀葉教授的文章和演講，並非沒有談論關於具體制度性的調整，葉教授曾經提過評鑑和表格之惡（3），以及強調政府要當老師的後盾（4）。

但舉例而言，當前教育最急迫的問題，說流浪教師是其中之一，相信沒有人會反對。無論從初等教育、中等教育到高等教育，流浪教師為了謀求生存，四處代課、兼職、反覆求職，早已心力交瘁，要如何顧好教學品質，學生受教育的品質又要如何維護？葉教授也概略提過這問題（5），但其回應是「如果會因為學生成績比輸其他班就被 fire（開除）的學校，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去...」。葉教授曾強調要「為老師贏回尊嚴」（6），如果老師需要工作，捍衛老師的工作權，不正是贏回尊嚴的最好方式嗎？

當然，大環境不佳，不能當作不試圖奮力一搏的藉口。「翻轉教室」就是很好的努力，如葉教授說的，「台灣的教育，過去已經吹了二十多年凜冽的北風。二十年了，仍然沒有人滿意。這回，我們選擇用溫暖的太陽來推動改變。」（7）。葉教授也在演講中曾提過，自己最喜歡的一句話是：「A good teacher is like a candle - it consumes itself to light the way for others.（一位好老師就像蠟燭－它燃燒自己照亮他人的路。）」（8）但我想，老師在教職工作都還不穩定之前，外人可能很難要求他們怎麼燃燒自己。

近期出版的《匱乏經濟學》一書中談到，目前有越來越多科學研究顯示，每個人的認知資源有限，若要擔憂更緊要的事情，會將其他事項排擠到更後面的位置。放在「翻轉教室」的框架下，每個人的「熱情」都有其極限，「熱情」不可能毫無上限地衝破外在環境的客觀限制。如果沒有辦法正視老師和學生之所以無法發揮熱情在學習上真正的障礙（工作不穩定、家庭條件差距等），反而認為是教學方法、視野或格局的問題（9），可能到頭來只會是某些人的教室「翻轉」了，而其他人卻沒有辦法這麼做。

的確，如前所述，「翻轉教室」早就提過自己「沒那麼偉大」，不認為可以解決所有的教育問題。但如果教育問題的根本是更深層的，跟國家的政策走向有關，跟市場力量深入教育體制有關，要真正「翻轉教室」，怎麼可能對教育問題的根本原因不置一詞呢？更別提近來的課綱微調等等實質影響教學內容的爭議了。

那些「翻轉教室」沒講的事情，或許會是它遲早必須嚴肅面對的問題。

1：〈人文課程如何做翻轉？〉，葉丙成，Ping-Cheng Yeh臉書網誌

2：〈敬回史英老師「翻轉翻轉」一文（1/3）〉，葉丙成，Ping-Cheng Yeh臉書網誌

3：〈好老師的生命，該用於把孩子教好，不應虛擲在表格上！〉，葉丙成，獨立評論@天下

4：〈翻轉,從不打斷孩子發問開始〉，翻轉教育網站，

5：〈走出自己路，不被人綁住！〉，葉丙成，Ping-Cheng Yeh臉書網誌

6：〈台大電機系副教授　葉丙成：為老師贏回尊嚴〉，天下雜誌 540期，

7：〈敬回史英老師「翻轉翻轉」一文（3/3）〉，葉丙成，Ping-Cheng Yeh臉書網誌

8：〈國立臺灣大學葉丙成教授─如何讓學生真正有熱情與動機「學習」？〉，葉丙成，YouTube影片

9：同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