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田北俊看香港建制派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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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香港有一個叫作田北俊的建制派(可視為親北京)議員,除了是香港的議員外,同時身兼大陸的政協委員,在雨傘革命期間,發表了建議梁振英辭職的言論,不久就被人從政委當中開除。這麼突如其來的發展,使他很快成為了雨傘運動新聞的一個新焦點。

事實上,這並不是他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情,在十年前,香港要為有白色恐怖嫌疑,能夠以言入罪的國安法,也就是廿三條立法的時候,也是田北俊所代表的自由黨陣前倒戈,而導致這個法案流產。故此,不論他的立場如何,田北俊無疑是一個對香港歷史發展影響相當深遠的人。

他一方面高調反對雨傘運動,並高調宣佈捐款給涉嫌毆打示威者的警察,另一方面卻同時要求梁振英辭職,在政協被辭退後,直接說自己以香港議員的身份為香港發言,而忘了政協的身份,他的角色可謂是集了兩種矛盾於一身。我的大陸朋友都詫異,為何大陸會容許一個這樣立場飄忽的人進入親北京陣營並授予政協?為何不一早清除?事實上,要了解這點,是有其香港政治的歷史脈絡。

香港的政治,可謂是始於五十年前的六七暴動,原本香港的政治,是國共相鬥的延伸。 在五十至六十年代,香港發展過兩次暴動,雙十暴動使港府削弱了國民黨的力量,六七暴動則削弱了共產黨在香港的力量。而我們現在所見的香港,基本上就是六七暴動底下洗牌出來的秩序而成的。

香港政府為免再發生暴動,推行了加強歸屬感的本土化政策,減少社會不公現象,大力推行房屋,教育,並將粵語和中文的地位提升,催生了廉政公署。李嘉誠等商人在暴動中大規模搜購地產而發跡。一個不屬於國共的「香港」陣營於此成立,他是由受惠於六七後政策的新興商人,知識份子,加上殖民地的商賈,官僚所組成的,這些就是支持香港政府的「殖民地精英」的陣營。

在暴動中大受打擊的左派,則轉為經營基層福利,工運,學運。 也就是左派和共產黨傳統的,向著基層和學生擴張市場。形成了為基層抗爭的「基層及左派」的陣營。同時因為其背景,他們也同時推廣像保衛釣魚臺等大中華主義活動,並追求「民主回歸」,他們認同大中華,認為香港和大陸統一是好事,並認為未來的中港都會走向民主化。

本來在殖民地政治中,這兩個陣營的形成可謂十分的天然,對於自己支持的對象也是利益一致,沒有矛盾。但有一件事情,從此破壞了香港的政治秩序,那就是一九八九年的六四事件。

六四事件中北京鎮壓學生的行為,令一直以學生為發展對象的左派陣營受到極大震撼。 這件事情導致了當年的傳統左派幾乎都倒戈,傳統的親北京報章包括「大公報」和「文匯報」,罕見的放棄了一貫的立場,一致的指責北京政府,國貨公司也停業哀悼。傳統左派產生大規模的分裂現象。

「民主回歸論」在六四事件受了很大的打擊,但是沒有消亡。相反的,他們相信民主還是可以從九七後的特區政治中爭取得到的。這樣的思想形成了「泛民主派」,他本質上是由香港的知識份子,中產階級,以及傳統左派裡的基層與學運部份組成。他們相信最終能夠以溫和的方式取得大陸的認同,循序漸進的達成民主化。他們組黨,就是為了參與由末代港督推行的九一年立法會直選。

面對泛民主派的產生,傳統左派中還是繼續親北京政府的一方,建立了自身的政黨,那就是「民建聯」。民建聯的初始成員,源自傳統左派工聯會的幹事,也就是在六四後未曾倒戈的傳統親北京力量。他們的特色就是從不跟北京意見相左,而自稱為「建制派」。 而在六四的殘餘影響下,他們一開始的處境是不得到多少的支持,在九一年的選舉中成績不怎麼樣。

但是在九七之後,就失去了殖民政府,將之前幾乎相等於普選,相關業界一人一票的功能組別選舉,變成大部份僱員沒資格投票,在重重限制下,投票權幾乎都落在公司票和團體票,也就是僱主或者該界別權貴的手上。功能組別的及格選民大幅縮水至不足二十萬人,這明顯大幅增加了權貴的比重,不少組別更因此出現「只有一個候選人」、「零票當選」的現象。換句話說,就是差不多等於把議席直接送給某少數人。

在這樣的環境下,那些前殖民政府官僚以及商賈精英,被大規模的收編到親北京陣營去,而且是和過去的敵人共事,形成了「前殖民官僚,殖民地商賈,親北京左派」合成的建制派,可見他們的成份有著角色衝突。例如工聯會作為一個左派工會,但因為身為建制派,竟然變成要反對最低工資。

這種組合,表面上看起來幾乎是無敵,其對京關係,權力、金權兼備。再加上功能組別大幅度的傾向建制派,使他們大規模的控制立法會。看起來已經是高枕無憂的形勢,卻在2012年的特首選舉產生重大的變化。

特首選舉三名候選人中,主要是兩名建制派的對壘,一名是唐英年,另一個是梁振英。 在選舉前,大家都知道唐英年背後的支持者,是香港的商賈,連李嘉誠都公開為唐英年背書,再加上香港特首經由僅有1200人的小圈子選舉委員會選出,理應就十拿九穩是真命天子。連當年香港大部份的命理術士都預言唐英年會當選特首。可是結果卻爆了冷門,梁振英當選。

為了管治香港,北京並不在乎和這些前殖民地的官僚、權貴、商人結盟,而組成了「建制派」,但是不見得能信任他們。倒過來說,對於這些商人們而言,也警覺到,假設香港各界被北京徹底的掌握的話,這些商人自然也沒有合作的價值,而他們手上那極之吸引的財富和利益,被兔死狗烹進而瓜分的可能性也是十分高。

而今天田北俊的行為,以及政協被拔除的反應,樂觀一點說可以覺得是出於良心,但現實一點說,他背後反映的是香港這個權力結構背後詭異之處。雨傘革命,與其說是學生對政府的革命,不如說是觸發了香港政壇一場隱形的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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