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雞蛋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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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7日,台灣有第10屆同志大遊行,28日則有「政府混蛋、人民完蛋」大遊行。擠在同一個周末,對於我們這群關懷社會議題的夥伴來說,真的很耗體力。而人生,就是在不停的選擇下度過。因為很多朋友們都表態參與同志大遊行了,我則選擇參加讓雞蛋飛。

這一次的遊行跟以往很不一樣,是一場「非嘉年華」式的遊行。在出發之前,很多朋友都蠻擔心的,擔心現場會有激烈衝突、或是群眾失控而警察採取強制驅離的手段等。我的心情有點緊張且複雜,但是帶著朋友和家人們的祈禱與憤怒,這一次的街頭,我非去不可。

跟以往不一樣的是,這一次我選擇不要站在遊行隊伍中,比較像是觀察者的角色。我很想實地了解,這一個「感覺起來」會發生衝突場面的遊行,會是以什麼樣的方式進行?這個過程中,到底什麼時候才是一觸即發的界線?

我沒有跟著隊伍走路,一方面是遊行的過程中有跪行的舉動,我不忍心看;另一方面是我得提早到達終點觀察警力的佈局。總統府府前廣場本來就會有警力布局,其實就算遊行隊伍的界線拉到重慶南路,也不會對總統府造成任何威脅。但是站在安全的立場來看,將界線拉到公園路上也是合理的,而公園路到重慶南路,260公尺的距離,是勞工團體和政府最近也最遠的距離。

由東門往公園路的方向,第一道陣線有重重的防護:第一層是「禁止通行」的及腰鐵欄桿,規劃出遊行隊伍可以使用的範圍,欄桿外面則站了一整排裝備齊全的藍色人牆;再來是一道很高的白色網簾,這完全是用來阻擋雞蛋的配備,就打掃的立場來看是個蠻貼心的設計。網簾後面出現了經典的警力人牆,他們瀰漫著一股緊張感,很多面孔看起來相當年輕,我推測這是公務體系下另一種潛規則:「菜鳥們,這種危險的場面就交給你們了!」

第二道陣線則是在懷寧街左右,經典的拒馬加上大批警力,推測這裡的警力佈局應該是比較資深的警察同仁了。隊伍還沒進場前,我差不多把整個場地勘查完。警察們很客氣,也會提醒我們拍照之餘要小心往來的車輛。其實我早就超越的警方第一道界線,站在拒馬前亮出雞蛋跟總統府拍照,往來的警察們也不覺得我這樣有什麼威脅性,反正只是一個小女生和一顆雞蛋罷了。

終於,遊行的前導車進場了。前導車一進場的言論,並不是煽動人群的怒吼,而是非常理性的引導各個隊伍定位。打前鋒的關廠聯盟穿著黑背心進場,我的眼淚當場就斗大的掉了下來。只有城市的聲音,不是想像中怒吼的聲音;黑背心上面寫著斗大的「悲」、「恨」、「幹」,可是他們的行動卻是如此有秩序。

我落下的不是眼淚,是一種震撼、一種心疼、一種難過。這裡的每個勞工朋友,都是我的爸爸、我的媽媽,他們打拼了一輩子,現在卻連日子也過不下去。我的父親是工地工人,是社會上「不存在」的一群,勞保加入建築工會,他一生最大的心願就是退休後,能用退休金買部小小的汽車,陪著他到台灣的各個角落釣魚;他沒有參加遊行,因為他禮拜天仍要去工地做工;他沒有被關廠,因為他從來都沒有退休金以及衍生的相關問題;但他可能面臨勞保破產,可是他顧不了那麼多了,因為工地薪資是以日計算,今天沒去,今天就沒有收入。

我心疼的是,我每天在公司裡遇到的打掃阿婆,一個人要打掃3層樓的所有廁所和垃圾處理,那一大包的垃圾連我都提不動,可是她是50多歲的阿婆啊!

我也心疼,華隆的每一位鬥士,為了養家活口無止盡的忍受不合理的工作制度和環境,犧牲了人生最精采的歲月,因為要盡力給我們這一代更好的生活水平。可是最後,必須用老命來捍衛和爭取本來就應得的東西。

這些人,都是這個環境下最不懂得替自己爭取權益的人,最體現「樂天知命」的台灣精神。可是到底是怎麼樣的環境和制度,讓他們連樂天知命都再也過不下去,要這樣不遠千裡而來,跪拜、請求,逼得他們不得不上街頭,攜家帶眷、老人小孩。

手上的雞蛋很脆弱,可能還沒丟出去之前就不小心碎掉了。手上的雞蛋從來都不是一種希望,它更代表著絕望。怒吼,再怒吼,無止盡的怒吼,可是你充耳不聞;心酸、再心酸,無止盡的心酸,可是你視而不見。每顆雞蛋都代表我們的心,碎了一地的雞蛋,碎了一地的心。

有人說,丟雞蛋是暴民的行為,我很想告訴你,被雞蛋砸到並不會痛(因為我在現場為了搶拍攝角度,也中了好幾顆),而且總指揮也不停呼籲「雞蛋不要丟警察」。有人說,應該要用和平的方式做訴求,我很想告訴你,如果丟雞蛋如夠讓他們宣洩心中的一口怨氣,用一輩子的不滿換這一秒鐘的丟擲,可以請你稍微包容一下嗎?

更何況,就算再厲害的投擲手來,雞蛋從無法越過公園路。而最後,行動宣告結束時,我們自己還帶了掃把和垃圾袋,將自己一地的心碎掃起來,打包。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