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東想想】每次的大反叛,總讓巴勒斯坦空間更受壓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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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一月的一天上午,來自美國波士頓大學社會系的美國年輕人造訪巴勒斯坦西岸,進行10天的考察之旅。一位在當地以「非暴力抵抗」而聲名大噪的伯利恆教授馬辛為這群年輕學子介紹巴勒斯坦抵抗史。

「從1920年代至今,平均每10至15年,巴勒斯坦人民就會發起一場大型的抵抗運動,」馬辛認為,審視歷史痕跡,巴勒斯坦抵抗的力度只會越來越大。

馬辛還秀出一張漫畫,一隻火鶴準備吞掉一隻待宰的青蛙。但這隻青蛙卻用手腳勒緊火鶴的脖子,讓火鶴想吞都吞不下去。

馬辛自我挖苦地說:「那隻青蛙叫做巴勒斯坦」,在場的美國學子聽了哈哈大笑。但馬辛私下告訴我,若未來出現第三次巴勒斯坦大起義,他不會太意外。

巴勒斯坦大起義」(intifada)是指從1987年底從加薩走廊發起的巴勒斯坦人抵抗運動。第一次從1987年至1993年《傲斯陸協議》簽訂為止。該次起義,誕生了「哈瑪斯」組織;第二次是從2000年至2005年,前巴解領袖阿拉法特去世為止。

和第一次起義不同,第二次大起義中,巴勒斯坦抵抗運動出現了小型火器、迫擊炮、自製火箭彈、自殺炸彈攻擊等更激烈手段,迫使以色列採取更強硬措施,諸如空襲、掃蕩、築起隔離牆等。

每次的抵抗運動,無不激起巴勒斯坦人更深刻、更暴力的同仇敵慨感與作法。
但馬辛沒說的是,從過去100年的巴勒斯坦人抵抗運動史結果,卻只讓巴勒斯坦的領土越縮越小、人民越來越困頓。

據最新局勢,為反擊「哈瑪斯」以近千枚火箭彈攻擊以色列,以色列近日決定動用數萬名後備部隊,採取地面戰,向加薩走廊發動進攻。目標是清除暴力恐怖組織哈瑪斯的勢力。

這是繼2009年1月以來,以色列軍隊再次進軍加薩走廊。即便2012年底,哈瑪斯發射上百枚火箭到以色列,以軍都未採取地面戰。顯見,這次以色列政府真是怒火中燒,無法忍受。

綜觀100年的以巴衝突史,猶太人和阿拉伯原是兩隻毫無仇恨,充滿兄弟情誼的民族。一次世界大戰期間,英國為了拉攏猶太人,於1917年發表《貝爾福宣言》,允諾猶太人在巴勒斯坦地區建立「民族家園」。隨後,英國和法國私相授受,在中東地區劃定勢力範圍,敘利亞和黎巴嫩歸法國所管;巴勒斯坦則由英國託管。

這一舉動,實則背棄了英國私下同意阿拉伯人,只要打倒奧圖曼土耳其帝國,就支持阿拉伯建立起「大敘利亞」阿拉伯國家的承諾(也令「阿拉伯的勞倫斯」十分難堪)。

但這不代表,猶太人和阿拉伯人瞬間變成世仇。1918年,推動當時猶太復國主義十分積極的魏茲曼,和阿拉伯民族代表團團長、漢志王國(沙烏地阿拉伯前身一部分)的費薩爾王子簽訂《費薩爾—魏茲曼協議》。

該協議規定,阿拉伯民族承認《貝爾福宣言》精神,支持猶太民族在不損害「非猶太居民利益」的同時,在巴勒斯坦地區建立民族家園的努力,並要求猶太人幫助當地居民,及未來成立的阿拉伯國家開發利用自然資源和發展經濟,規定任何爭議都應交給英國託管當局仲裁決定。

特拉維夫大學教授張平認為,這份協議反映出,這塊貧瘠荒涼的土地上有給兩個民族共同生存的足夠空間,猶太人的回歸對當地阿拉伯經濟的發展有利無害。

但在1920年3月,「生命嶺之戰」卻打破了阿猶和諧。阿拉伯人進入了猶太村落「生命嶺」,首次殺害了8位猶太人。生命嶺之戰意味著,阿拉伯人放棄和平解決問題的可能性,選擇使用暴力手段,處理阿猶關係,奠定了時至今日以巴衝突的濫觴。

爾後,無論是1920年代末、1936年、1939年的巴勒斯坦的阿拉伯大起義,都以暴力攻擊,不斷重複著歷史悲劇(這也是馬辛所提及的,每10年就出現大型抵抗運動)。但這些起義的最終結果,卻未必如巴勒斯坦人預期的。

猶太人在巴勒斯坦復國的決心並未因阿拉伯人的攻擊而消逝,反倒日益增強,不斷為建立一個國家,強化準備各項工作。

甚至在1945年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猶太激進組織「伊爾貢」更採取暴力手段,炸毀巴勒斯坦的英國警局、大衛王酒店,造成大批英國人死傷,逼得英國不得不把巴勒斯坦問題交由聯合國處理。

聯合國決定分割巴勒斯坦,建立「一區兩國」模式:以色列國、巴勒斯坦國。阿拉伯人極為不滿,堅決不接受「國土被分割」,決定打響第一次中東戰爭的首槍。但獨立戰爭的結果,卻讓原本定居在以色列領土內的大批巴勒斯坦人逃離家園,成為當今全球最大的巴勒斯坦難民。

這是第一次巴勒斯坦領土被壓縮。

隨後在1967年的「六日戰爭」,以色列又從約旦手上拿下東耶路撒冷、敘利亞手中的戈蘭高地,甚至埃及掌握的西奈半島。

自此,以色列屯墾區一一進駐巴勒斯坦西岸,囤居巴勒斯坦,甚至加薩走廊(2005年,以軍撤除加薩駐軍)。這是第二次巴勒斯坦國的大萎縮。

爾後,歷經第一次和第二次巴勒斯坦大起義,以色列對巴勒斯坦地區的控制更加嚴厲。甚至為了防堵自殺炸彈客,2002年起,以色列在巴勒斯坦境內築起高達8公尺、700多公里的隔離牆。

再一次地,巴勒斯坦因為抵抗運動,淪為宛如身陷「牢獄之災」的災民;領土不只被壓縮,還被分隔得更支離破碎(起因於1993年《奧斯陸協議》)。

巴勒斯坦人就此放棄抵抗了嗎?有些人確實放棄了。放棄的人(不少是高技術、有錢的巴人),選擇遠走他鄉,把異地當故鄉;不放棄的人(有些是走不了),繼續留在巴勒斯坦,以不同方式抵抗「萬惡的以色列」。

面對茫然未知的前景、不斷被壓縮的土地,有人充實自己,希望將來為「建國」貢獻心力;但有些人寧可選擇激烈對抗,甚至走上「烈士」之路,以更強悍攻擊,抵制以色列的「壓迫」。再加上宗教保守勢力的紮根、強化,讓抵抗運動多增添一絲激進味道。

聽完馬辛的課程,中午吃過飯後,這一大群波士頓大學的學子坐上巴士,準備參觀伯利恆。巴士開上一條蜿蜒狹小的山區產業道路,視角由上而下,俯視整個幾乎光禿禿的山谷。

巴勒斯坦導遊指著窗外一片原先是橄欖園、現在則變成一片待蓋建物的土地說:「這未來要蓋以色列屯墾區」。他口氣激憤說:「伯利恆被屯墾區包圍了。讓你們瞭解巴勒斯坦的現況,是我的工作」。這位導遊有兩個兒子,為了家庭,他未必會成為激進的自殺炸彈客。

但不可否認地,許多巴勒斯坦人的反叛情緒從未消逝,並提供激進組織更強大的力量來源。第二次巴勒斯坦大起義結束已近10年,每10年即大反叛的「魔咒」是否重現,不得而知。

但從1920年的「生命嶺之戰」阿拉伯人決定採取激烈手段,處理阿猶關係至今,以巴關係就注定不會走向安穩平靜的道路,未來可能也繼續如此,甚至持續無解。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