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與變革的年輕人:馬來西亞Bersih世代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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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Bersih啟蒙的世代

阿當阿迪和他的朋友們一樣,在2011年的Bersih2.0已是大學生,終能從旁觀者成為運動的介入者。

他們組織了大約一百個學生全力投入工作,在2011年709集會中,阿當阿迪負責物資運送,他開輛車清早就出發,一度被警察包圍。他運送的食鹽水,讓後來遭遇警方催淚彈驅逐的人們得以清洗眼睛。

一波接一波的Bersih運動,成功凝聚了不同族群,將馬來西亞公民社會推得更遠。如果說1998年的烈火莫熄,是溫和的伊斯蘭馬來社群,無法忍受首相馬哈迪鬥爭政敵手法過於粗暴的反撲,那麼Bersih淨選盟運動,則提升對制度改革的籲求,有象徵性的跨族群意義。

「Bersih集會可以看到各種語言的布條,這是屬於我們國家多麼美的景象。」阿當阿迪在自己的回憶中動容。

許多華人也告訴我,面對警方的暴力驅逐,他們親眼所見馬來人挺身保護華人,這種族群互助的情誼,讓他們感到彼此命運緊緊相繫。共同體意識在那一刻完成,是經歷1969年513族群衝突的傷痕後,甚至是自英國獨立以來頭一遭。

今年大選後的5月13日,阿當阿迪應邀出席龍雪華堂一場紀念五一三事件的論壇,這個發生在1969年大選後的族群衝突,奠定了馬國獨立後種族政治的基調,之後執政黨推出一連串族群政策,成了操作族群分化的工具。

對阿當阿迪這樣的青年而言,這個他們未曾經驗過的悲劇,不該再成為撕裂族群的理由。這場論壇不只是公開追念,還是族群合作的新起點,他對台下群眾除了呼籲族群團結之外,還要人們上街,推翻56年來從沒變更過的政權。

「我們這代人最重要的政治使命就是埋葬巫統(UMNO馬來西亞最大執政黨),它是種族政治的元兇!」因為深具煽動性的言論,幾天後阿當阿迪在我們見面的老公寓被警方拘捕,以「煽動顛覆政府言論」為由,被檢方用1948年英殖民時期的煽动法令起訴。

阿當阿迪向我重現被捕的情景時望向窗外,一派雲淡風輕。最初投入運動時,他便沒停止做著被捕的心理準備,當時也如事前演練,冷靜通知朋友將重要個人物品如電腦帶走,但他也坦言,「心理準備好和實際被關的身體經驗又是另外一回事。」

這段經歷讓阿當阿迪更加相信,唯有政黨輪替才能撐開更大的民主空間,「馬來西亞的政治現實是,如果你真的想改變體制,必須先把巫統拉下台。」於是社會主義、自由主義、資本主義、宗教、性別、族群…任何思想的辯論才能展開,而現在連言論自由都沒有。

和台灣的學運、社運團體和政治人物保持謹慎距離、甚至抗拒的態度不同,我注意到阿當阿里和政治走得很近,網路上看得到他和反對黨領袖安華的合照。「是否信任安華?對我而言那無關乎信任,我只會說我對他有寄望,這也是我對反對黨的立場。」他不這麼在意人們說他被反對黨利用,他認為沒有選擇,必須合作,沒有甚麼是完美的。

如果說,政黨輪替是馬來西亞青年世代意識到的最大責任:在深耕公民意識覺醒的同時,集中全力支持反對陣營,以追求最重要的民主進程。他們的結論乍聽有點簡單,但思考和行動或許比結論複雜。

批判性介入政治

「我也曾經不相信政治,認為學生必須和政治保持距離,但幾年後我了解,你不能再將政治和公民社會孤立起來,必須要合作。」哈里斯壯Haris Zuan帶著一副黑框的眼鏡,試圖讓自己微胖的娃娃臉顯得老成,但他的言語和經歷,確實比26歲的年紀成熟。

剛從理工大學拿到碩士學位,研究烈火莫熄世代,在檳城研究院負責政策研究的哈里斯壯,同時也是民主行動黨的國會議員助理,今年大選甫加入民主行動黨(普遍被視為華人政黨),從社運青年成為一介黨員。

哈里斯壯穿著西裝、掛著些許脫鬆的領帶,從國會趕來中央車站與我們會面的早前,我參與了社會主義黨在國會大廈反TPP (Trans-Pacific Partnership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議) 的抗議。

這個以美國主導,11國參與的自由貿易協議,7月底在東馬沙巴州談判,預定10月簽署的協議,除了一般認為對勞工就業的影響外,其中藥物專利權的部分,可能為藥品及醫療保健費用帶來衝擊。民聯的國會議員重申反對協議不透明,而社會主義黨則更激進,在左翼的信仰上,他們反對任何全球化的自由經濟協議。

我問這位過往活躍的社運青年、現在是個政治青年如何看法?大學時是社會主義信徒,哈里斯壯相信自己依然是,「我依舊對市場批判,但不會否認市場的重要,左派往往將所有問題歸在資本主義,但這個議題更為複雜。」

力求思辯的複雜,是哈里斯壯一直在探索的,他大學時便和一群朋友成立DISKOPI,discussion in coffee,在咖啡館討論。就像20年代巴黎的沙龍,思想的啟蒙源於交相激盪,運動青年深信思想才是真正的子彈,要帶著知識的武裝上街,而非人云亦云。

哈里斯壯希望組織年輕人更深刻的思考,DISKOPI嘗試呈現議題的複雜性,而非用二元、左右對立的簡單邏輯。族群、宗教、經濟、性別、甚至是哲學,都在討論範疇,從小型讀書會到一場三、四百人的大型論壇都有。

2012年納吉政府迫於壓力,修法開放學生加入政黨,除了部分被執政黨吸收外,許多只想打倒政府的學生加入了反對黨,卻不知為何而戰。當反對成為時髦的主流,哈里斯壯對青年更多的批判是,沒有獨立思辯能力的學生,被任何一個政黨吸納後,都只能被帶著走,那是一種危險。

「沒有足夠的知識作為後盾,會不知從何來,往何處去。」哈里斯壯手指敲著桌子,更加強些語氣的堅定,「你必須透過思辨確立自己的立場,再帶著批判意識介入政治critical engagement,這才是我們要實踐的。」……(待續)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