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當前民進黨與公民社會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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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位大學教師,研究科學哲學、科技與社會、殷海光和台灣思想史。我是學運世代的人,參與過1990年三月學運,之前在黨化教育下被教育成一個「堂堂正正的中國人」,後來曾經經歷一次徹底的認同轉變。長期以來,我對於文化、認同和中國與台灣的歷史關係的問題有很多思考。不過,文化性的議題不是此次會議的主題,也比較沒有那麼迫切。當前較迫切的問題是如何面對馬英九領導的保守主義的(舊)國民黨復辟五年多來,對台灣民主政治發展的威脅。但是,我要說,保守主義的舊國民黨的復辟其實和台灣文化的搖晃緩步密切相關。

我的民主年齡和民進黨的黨齡差不多同齡,確實,許多民進黨的前輩,或者曾參與和支持民進黨的學術界前輩,是我的民主觀念的啟蒙導師。真正具有民主觀念的人,都無法接受和忍受馬政府目前的走向。所以,目前公民團體起身反對和反抗馬政府的諸多政策與施政可說風起雲湧。可是,民進黨似乎消失了?我們知識分子有時會納悶地互問:「民進黨怎麼了?」

從民主政治發展的角度來看,當前公民團體和公民運動的蓬勃是好事,這代表台灣已慢慢地從「帝力與我何哉」、「政治與我何關」的傳統牧民社會中逐步邁向政治參與的公民社會。但是,從台灣政治實況觀之,這一波公民運動(甚至開始朝向較強烈的「公民不服從」的舉動)在相當程度上是被馬政府逼出來的,一些媒體常使用「官逼民反」來形容,這卻代表台灣「政黨政治」和「代議政治」的失能和退卻──特別是國民黨似乎墮化成戒嚴時期壟斷統治的威權政黨,而民進黨似乎失去戒嚴時期那種衝撞對抗的力道?當然,情況可能沒有那麼糟糕,因為我們仍保有投票選舉的民主形式。公民似乎仍可以用選票教訓國民黨,讓它下台?

問題是,公民運動也有它的困境。面對這些困境,民進黨可以做些什麼?

一、公民團體的後盾與對話平台

公民組織、社團、政治參與和運動,無法取代政黨政治。公民的理念要形諸法律來落實,而法律的建立要透過代議政治。所以,公民需要政黨奧援。民進黨應該當公民團體的後盾,展現準執政黨的架勢,準備取代國民黨。

問題是,現代社會是一個高度複雜的社會,任何一個政黨都很難有效治理。如果想要有較好的施政成績的話,民進黨應該考慮「與公民團體共治」的政治形式,來取代「政黨共治」(只是意識型態的妥協)。換言之,民進黨應思考與更廣大的公民團體結盟合作,來與國民黨競爭,當取得執政位置時,可與公民團體合作(擴大審議民主的廣度)來面對在野的國民黨之反對──盡可能地降低國民黨這個前現代的保守政黨之政治影響力。這樣當然會損及施政效率,但是這是台灣民主政治要發展進步的必要之舉,這是「民主」「進步」黨應該承擔的責任。

由於民進黨的組織和歷史,民進黨的思考和觀照面大多接收法律、政治、人文方面的公民團體的聲音。不過,我想建議民進黨應該思考擴大和各種公民團體的往來,例如各種科技、醫療衛生、工程、金融、商業等團體,特別是可以先從專業的學會組織著手。當然,我注意到科技、工程、金融、商業等等公民團體往往和法律與人文社會團體有對立的價值觀,民進黨與商業團體往來會被指責為向財團傾斜。究竟民進黨該要怎麼做?我建議民進黨可以扮演一個平台,創造一個讓不同價值觀的公民團體可以互相對話的空間。

二、打造第五權

公民都有自己的職業和生活,他們不可能天天上街頭,也不可能天天投入參與政治活動──例如公聽會、公民審議會議等等。多數公民也需要某種「代理人」,例如專業社團的幹部等,來代為把自己的聲音傳達給國家(含政府和政黨)。因此,民進黨有必要思考如何打造一個讓非政黨的公民社會更有可能積極參與政治的「物質基礎」。例如公家對專業團體的更多補助,讓它們可以聘請更多的專業組織幹部。

如果民進黨要把公民團體當成政治盟友的話,那麼現在民進黨執政的縣市就可以編列預算,採取或擴大補助措施,讓有需要的公民團體可以獲得資源。當然,這一定會面對資源分配的問題,而且有些公民團體有可能反對民進黨地方政府的政策,民進黨政府仍然必須一視同仁,這是任何政府都必須面對的,因為強化政治參與能力的公民團體可以說是「第五權」。

三、活躍公民團體的價值觀與選票的可能衝突?

民進黨可能會擔心:很多積極的、聲音大的公民團體,往往理想性和陳義過高,它們是否能代表「沈默的大多數」?例如許多公民團體高舉「公平正義」、標榜「社會民主」的理想,批判「新(經濟)自由主義」,反對「唯發展主義」,反對金錢遊戲。可是,也許多數的台灣人仍停留在想賺錢,要發展、短視近利的思考與生活方式,毫無保留地附和這些公民團體的價值觀,是否有可能轉化為選票?這也是我這種政治觀察者和言論議政者很感興趣的問題。

我認為,民進黨可以堅守一個基本原則:人權。人權是每個人切身相關的,長遠看來,台灣人民總會慢慢覺醒,而瞭解到追逐短暫利益無法保障自己長期的各種人權。

就歷史來看,民進黨與台灣人民爭取自由和人權是共成長的,它無疑比國民黨更加重視人權許多,然而卻一直無法突破50%的選票,但是如果我們觀察歷史的趨勢,民進黨的選票比例是一直在上升的,我們可以樂觀地期待:當台灣越往公民社會前進一步時,更貼近於公民人權理念的政黨選票就會越上升。

其實,台灣人民已經給予民進黨八年的執政機會了,而民進黨會失去政權的因素很多,其中一個我相信是一個國民黨執政時塑造的神話:國民黨比較會「拼經濟」──這個神話在馬政府執政五年後,大概已經破滅了。所以,我認為現在民進黨不需要去強調和國民黨比「拼經濟」的能力──民進黨不必去許諾重新執政後可以帶給台灣什麼樣的經濟成長,不要迷信 GDP 成長數字,也不必畫大餅,帶給民眾不切實際的期待,強化台灣人民「唯發展主義」的迷思──如同我之前所言,現代國家的治理是十分複雜的,尤其是全球化的經濟連動,這是所有已開發國家的政府都要面對的挑戰。民進黨應該強調自己「保護人權」的能力遠遠強於國民黨!因此,就經濟面,民進黨當然應該正面嚴肅地許諾降低失業率的數字──因為這是「經濟人權」重要的一環。

四、如何面對保守主義的文化和價值觀

民進黨雖然選票比例緩慢上升,但一直無法有突破性的進展,我認為一個重要的因素是台灣社會仍保有強大的保守主義文化和價值觀:這個保守主義的文化和價值觀就是傳統的中華文化,由儒教(家)、佛教和民間宗教宮廟文化一起構成的。台灣的宗教團體攫取民間大量的奉獻和資源,卻總是傳遞一套保守、和諧、服從權威的價值觀──它們往往和現代公民社會的價值觀互相衝突。

民進黨應該如何面對宗教團體──也是一種人民團體?我的建議是保持中立和距離。我無意否認民間宗教的社會功能,而且宗教有強大的選票動員能力,這使得台灣的政治人物似乎都不得不向宗教低頭。但是,無論如何應該注意一些宗教團體在保守傳統價值觀上的作用,阻礙公民社會的發展。或許,民進黨和公民團體與社會都應該一起來思考如何更明確地落實「政教分離」的原則?至少是否有可能在一些場合中,降低政黨向宗教團體俯首的象徵畫面(向宗教領袖請益等等)。當然,如何在保存信仰與安撫人心的功能之下,轉化宗教傳遞的保守傳統的、阻礙公民社會實踐的價值觀?或許也是一個有必要思考的地方。

註:本文原載於20130918民進黨中國事務部中國暨兩岸情勢日報,以及民主進步黨中國事務委員會,8月29日第四場「對中政策擴大會議」的「兩岸公民社會如何交流」書面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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