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是教育工作者,曾經幹過記者、教過書、作過研究,喜歡田野調查。
台灣的中國婚配移民籌組政黨參政一事,網路已流傳一陣子,直至中國《南方週末》在7月初大篇幅報導後,自由時報才跟進,並引起一陣議論。或許,大家以為新移民在地參政,是一個新移民在地化的融入過程,但看報導中說,此一中華生產黨之宗旨:促進兩岸和平統一,並以藍底五星旗,彰顯出其乃「支持統一的藍營」之政治立場,便可知實情遠非如此。
當中最引起非議的,即是南週報導中指出:「主席盧月香每週講述,毛主席的豐功偉績,以長征到解放戰爭,讓她們了解祖國偉大」、「盧月香率黨員去北京,走進毛主席紀念堂,她跪下,大家跟著跪下;她磕頭大家磕頭。她說:要讓台灣立委、將軍也來跪毛主席。」
再者,主席盧月香的積極政治手段,不僅跟台灣74個小黨結成兄弟黨,每月的政黨大會更會介紹兩岸的政策、法律跟中國社會,同時主動尋求國民黨鐵票部隊—「黃復興黨部」合作,希冀以兩萬多名黨員票、30幾萬中台婚配家庭為籌碼,交換不分區立委席次。
中華生產黨的各種政治動作,在在表現出其不只限縮於中國新移民群體之福祉,而是積極主動地介入台灣主流政治,企圖讓更為正統的中國勢力能策馬入立院。然而,盧月香打造的中華生產黨,就像是一面照妖鏡,照出了台灣社會長期刻意迴避的根本扭曲。
事實上,早先中國人移居海外時,總期望一個強大的母國,能保護其在僑居地之身家安危,儘管這總是如鏡花水月一般不切實際。畢竟,唯有歸化融入所在國,著手在地參政才是正解,並透由當地政治改善與保障自身身家與福祉。然而,就以歐洲華人而言,「華人不好本地政治,只盼中國崛起」的現象,遲至2009年4月20~21號,荷蘭海牙聚集了歐洲各國年齡與語言各異的華人代表,召開史上首次「歐洲華人政治研討會」,嘗試打破「沈默少數」和「模範少數族裔」的刻板,並鼓勵華人融入所在國成為在地族裔地景之組成。
畢竟,歐洲華人移民的在地參政,其實意味著華人慣有的「遠距民族主義」(long distance nationalism)的母國認同與忠誠,會讓位於所屬國之認同與忠誠,這是成為在地人的重要社會融入進程。然而,弔詭的是,以中國新移民為骨幹的中華生產黨,卻是以認同中國與效忠中國為表現的「去本地化」,並以「融入中國而非台灣」為宗旨。
事實上,很難想像歐洲國家與社會,會允許在地華人移民參政跟組黨時,以取消該國國家存在為目標宗旨吧?!但中華生產黨,即是此種不可能的荒謬異例。換言之,台灣社會的政黨審查,竟可允許以「內亂」為黨章宗旨之政黨存在呢。
何以故?因為,我們有一部不以台灣為本位的怪異憲法。根據憲法增修條文前言:為因應國家統一前之需要,依照憲法第二十七條第一項第三款及第一百七十四條第一款之規定,增修本憲法條文如左:「第11條—自由地區與大陸地區間人民權利義務關係及其他事務之處理,得以法律為特別之規定。」
不幸的是,這部以大中國為框架所虛構的「一中憲法」,讓中華生產黨鑽了這個漏子。此乃源於,為了讓過往幾次修憲政改順利推動,必須照顧1949年政治難民群的情感,以及為了降低這群「雖是難民,但長期與統治權力盤根錯節的政治權貴」反彈,遂權宜保留憲法一中框架。原本,若由一位以台灣為本位的執政者,則可把此「權宜」變成對「中國威脅」之特別規範;但危險的是,若在位者是一位「台皮中骨」者,則這個權宜,將轉變成「中國特別優惠」,如馬邦伯政權即是如此
再者,中華生產黨除了鑽了憲法漏子之外,其實也很精準地鑽了台灣半弔子民主的缺隙。傳統國民黨的「鐵票部隊」本以三位一體重疊夾纏,軍中「王師凱黨部」負責滲透現役軍人與眷村內現退役軍眷,然後輔以退輔會系統的「黃復興黨部」,將眷村外的退役軍人、散戶榮民與退輔會旗下就養、就業榮民外掛進來。
原本,以為隨著老兵凋零,此種歷史遺留的悲哀或可逐步消解,但詎料榮民娶年輕中國配偶,讓看準鐵票凋零便是黃復興黨部走入歷史的中籍配偶,遂得以進場拉高叫賣。「鐵票」存在的本身,即是對民主的諷刺;因此,鐵票的復活,也意味著台灣民主的蹣跚步履,又將再度被往回拖拉。
因為,我們一直裝睡,以為有了選舉,台灣就民主了,國民黨可以不用清算便可以告別過去,重建一套新的價值體系。因為我們一直裝睡,以為有了在地選舉,台灣本土化工程便告完成,國民黨也可成為以本地利益優先的本土政黨。
但我們錯了,因為上樑不正,下樑勢必歪斜。一個不以台灣為本位主體的憲法,隨著中國的政經崛起,兩岸政商權貴聯盟的鑽營,狗屁倒灶的荒謬情事將愈行猖獗。如今,釜底抽薪之計,唯有重新「制憲」—這個我們曾經叫喊,卻已然拋棄的訴求。那時,制憲完後的台灣,不論叫「種花冥國」或「中華民國」,連結的都將只有台灣,想像共同體的框架,也將只有台灣。中華生產黨給吾人最大的啟示,即是該割中華民國憲法的尾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