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應台的同理心,沒有說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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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八日去聽了龍應台在George Washington University的演講後,突然感到身為一個二十出頭歲台灣年輕留學生的孤獨於徬徨。

台灣無法以政治形式嶄露於國際舞台,但那天,龍應台以軟實力做主題,仍是以文化包裝了政治訴求。她不談主權、不談國內政治,談台灣將儒家思想現代化的民主,清楚的將台灣與中國畫下區分線。

但她不獨斷的批判中國,只是溫溫的道出中國缺乏的,與台灣所有擁有的。她說:"If Taiwan has proven that a democratic civil society and Confucianism can operate in harmony and rise in the aftermath of war and poverty, China can someday become a more civilized and respectable superpower … "

彷彿直接從 「請用文明來說服我」中取出的句子,龍應台說,台灣能出版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高行健做品、孕育誠品書店、流行歌手、一流藝術家與作家並非偶然,因為有民主讓我們知道「不必效忠任何黨,不必討好任何人,也可以堂堂正正過日子;民主就是到處有書店,沒有任何禁書而且讀書人寫書人到處都是 …民主就是享受各種自由而且知道那自由不會突然被拿走,因為它不是賜予的。民主並非只是選舉投票,它是生活方式、是思維方式、是你每天呼吸的空氣、舉手投足的休養、個人迴轉的空間。」

Q&A時,我衝上台第一個發問,龍應台在演講中提到中國萬達收購美國AMC在國際間伸出影響力。我問她對於旺中併購案,以及台灣大眾認為這是中國欲洗腦台灣人民的第一步的看法,以及台灣人對此事件該有的正確態度是什麼?

果然在我用了 “brainwash” 這個字時,她皺了皺眉頭,本來低垂的目光轉為凌厲的掃了我一眼,我知道這犯了她的大忌,因為她訴求台灣必須重建反對力量,用理性、寬容才能建立正常的兩岸溝通。

但是90年代後出生的我,離反攻大陸這段歷史有些遙遠,也無法體會她在「大江大海」裡記錄的故事,我也無法理解爺爺奶奶爸媽那一代口中說,誰誰誰是外省人的意思。

對我們這一代大多數的年輕人來說,沒有本省人與外省人之分,我們對於中國與台灣之間錯綜複雜的歷史懂得太少,只因為中共對台灣的武力威脅與國際壓迫,而痛苦而憤怒而無法冷靜對待任何台灣主權的議題。

龍應台始終認為,台灣人民的民主歷史太短,卻經歷被國民黨的高壓統治陰影、被民進黨執政時以對抗中國來操弄台灣民意、塑造國民黨是外來人的形象云云。

但這些我都沒有在有自己的意識前經歷過,我能從書中讀到也能從現在的政治氛圍中感受到,但我不能切身的感覺到那些政客在我生命中的影響。

90年代後出生的我們這些年輕人,就像龍應台自己在演講裡提到的,我們不像香港人,有國際領導人來訪,因此在報章雜誌上可以輕易的學習到這些領導人的名字和事蹟。

我才領悟到,以前總認為台灣年輕人不夠關心國際事務,其實是因為台灣被國際排擠,而失去了這些與世界接軌的機會。

就是這種長期的打壓,讓我們充滿憤怒與無力感,因此對政治失去信心、父母告訴小孩,唸政治是沒有前途的,但大人們卻又矛盾地、無所不用其極地、批判任何可能威脅台灣主權的有形無形敵人,彷彿在維護著台灣僅有的尊嚴。

龍應台說,要不愛國很不容易,但是台灣主義若變得過於狂熱,而只限於被台獨定義時,人們應該更冷靜沉著抓住真正的核心台灣價值。

整場演講,龍應台不停強調同理心empathy的重要,並指出我們不應該demonize妖魔化中國大陸。她比喻中國是一個航空母艦,而台灣是艘小船,台灣人要試圖了解要這艘航空母艦轉方向是多麼困難,但中國也要了解小船上人的想法。

但我認為,要同時具備同理心並不被愛國主義沖昏頭談何容易?在台灣的人對愛國主義或許存在著些許不信任感,甚至有人可以如龍應台般,冷靜的說:「愛國主義是政客操控人民的一種手段」。但出了台灣呢?

我清晰的記得出國的第一年,第一次與中國學生接觸,就爆發的口角衝突。那是當年十月,既是中國的國慶日,也是台灣的國慶日的月份。中國學生當面譏諷我:「台灣哪有國慶日!」,當時我既憤怒又無力,隨後我的反駁,還被學校老師斥責為無故生事端 …

到了留學後期,我已經比較理性的不去碰觸這些敏感議題,卻偶然看到要好的中國朋友在他們的blog寫道:「我不懂台灣人怎麼可以說自己是個國家,台灣就是中國的」時,心裡一把火衝上腦,使的我無法思考,無法做任何明智決定,差點和這個朋友斷交!

後來是她主動告訴我,那只是當時她剛從中國來美國時的想法,現在她了解台灣人的立場後,雖還是反對,但願意傾聽彼此的想法。

我慚愧自己沒有那位中國朋友的冷靜理性,但是我仍無法割掉心裡那塊芥蒂,彷彿對於這個議題,我永遠是個衝動魯莽的小夥子,我控制不了自己被這種愛國主義操控,也無法用同理心去了解這些中國人從小就被灌輸台灣是中國不能割捨的一部分。

對於我的問題,龍應台起先淡淡的說:「I don’t think it’s proper to talk about domestic politics at this international occasion.」

就在我失望時,她卻補了一句「Taiwanese people need to find a healthy balance between communicating with China in an open manner and maintaining national security. 」

乍聽之下,這是很官方的說法,但是今天的龍應台,倒也成功地在美國做到了這一點。她鏗鏘有力、不亢不卑的向在場滿滿的中國人與美國人,宣揚了台灣的儒家民主文化。

她成功的避開了敏感的政治議題,卻也巧妙的宣告了台灣的獨特性。我佩服她的理性與冷靜,但我仍不知道該如何做到以她所說的「同理心」,來對待兩岸關係。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