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安的無限上綱與例外狀態：歐巴馬第二任期的政治風暴

近來，美國陷入了一連串關於政府職權範圍與責任的辯爭，使得剛開始第二任任期的歐巴馬被反對黨與媒體鬥的灰頭土臉。

首先，是國稅局（IRS，Internal Revenue Service）政治查稅醜聞。在去年大選期間，由歐巴馬執政團隊管理的國稅局竟然刻意對茶黨等保守黨進行嚴格的免稅審核，顯然違反行政中立原則。對此，歐巴馬表示他並不知情，因為那是龐大的行政團隊中，較低階的員工的個人疏失，並會極力究責。不過，這樣的聲稱當然不可能使共和黨滿意。現任眾議院議長波納便表示歐巴馬不知情是「不可思議的（inconceivable）」。

波納認為，這樣的無知是一種「權力的傲慢（arrogance of power）」所導致的結果[1]。這樣的情形，簡直讓人想起我國的馬英九總統對於台灣國內的重大社會事件總是以「我是看報紙才知道」來回應的消極態度。

接著，則是班加西（Benghazi）事件的餘波。同樣在去年大選時期，美國位於班加西的駐利比亞大使館遭到恐怖攻擊，四名美國人（包括美國大使）因此喪生，造成不少震撼。

最近，根據洩漏的政府文件，共和黨與媒體踢爆歐巴馬政府的情報單位其實早已知悉恐怖攻擊的情報，卻為了選情而刻意不公開，並且在公開談話中多次修改談話稿[2]，因而造成悲劇。對此，歐巴馬表示是無稽之談。然而，撇除大選因素不談，若我們檢視歐巴馬一向的反恐政策，我們會發現共和黨的猜疑並非空穴來風。從2011年秘密刺殺賓拉登，到近來授權無人機轟炸中東，歐巴馬政府減少布希時期的大舉出兵，而是私下進行有效率的暗殺行動。

這樣的政策表面上是配合其減少干預外國事務，將焦點轉回國內經濟的主張；然而，無限度、不透明的暗殺行動，卻讓人更加質疑其動機。事實上，歐巴馬於中東的支持率，竟然比小布希還要低[3]。

當然，在看待這兩個爭議的同時，我們不得不再度回顧已經爭議許久的無人機授權。知名的政治評論員Rachel Maddow曾在其節目指出這是當今美國最歐威爾式（Orwellian）的其中一項政策[4]。她指出，政府窮兵黷武是一回事，但不願意承認與告知國民則更加的嚴重。更恐怖的是，無人機是可以任意殺害美國國民的。

事實上，媒體與大眾早已廣泛猜測有四名美國公民在中東的死亡是CIA的作為，其中三名是無辜的公民，而美國政府也在近日承認了此事。基於國安而秘密殺害美國國民究竟是否合乎憲法？錯殺需要提供多少賠償？美國司法部長直到近日（5/22）才承認透明性與行動審核的必要[5]。

凡此種種爭議，其實都是自柏拉圖時代便開始的關於「共善（common good）」的爭論。傾左的民主黨／歐巴馬政府一向信仰的是大政府、大作為，例如藉由經過設計的課稅制度，來使社會較為均富。他們相信，當大政府積極干涉社會與國家政策時，國民的共同利益才可以得到保護，而不會因外敵或個人的利益需求而遭到侵犯。

然而，當國家的權力過大的同時，人民的基本公民權往往會遭到限制。舉個例子，歐巴馬轄下的司法部近日因截聽美聯社的通話紀錄而惹出爭議，但歐巴馬卻悍然拒絕道歉[6]。由於美聯社的記者以不明的方式得知並報導美國的反恐情報，歐巴馬認為鞏固國安比起新聞自由還要重要。顯然，這與其幾近年來為了國安而草率批准許多無人機攻擊有異曲同工之妙。

在這樣的政策之下，國家行政的透明性（transparency）蕩然無存，而政府的職權則得以秘密地無限擴張，絲毫不受法律的控管；人民的言論權、新聞自由、生存權等憲法保障的基本權利都陷入了危機。這不禁讓人聯想到義大利當代哲學家阿岡本（Giorgio Agamben）所提出的「例外狀態（state of exception）」。

繼承傅柯（Michele Foucault）對現代權力的觀察[7]，阿岡本對「生命政治（biopolitics）」的議題多有闡述。他認為，現代國家即使依法行政，但仍有許多情況下會產生例外狀態[8]，使特定人民（如同性戀）不再適用於法治政治，成為所謂的「裸命」（bare life）。這些人民雖然仍然是本國公民，因此仍然必須被國家管控，但卻又和國內其他享有公民權與人權的其他公民不同，被國家「特別」對待，處於一個極為尷尬的位置。這種矛盾，又被稱為排除式納入（exclusive inclusion）[9]。

顯然，不僅被殺害的美國公民成為裸命，許許多多未來可能被視作國安威脅的人民都是進入例外狀態的候選人。茶黨、美聯社、被害者皆已是典範，更不用提已經爆發無數醜聞的關塔那摩灣監獄（Guantanamo Bay Detention Camp）。彷彿納粹集中營或是二戰時期關押無辜的日裔美國人的拘留所，關塔那摩以不經審判便拘禁以及不人道的對待囚犯聞名。即使歐巴馬曾宣布要在任期內關閉監獄，到目前為止卻仍未見其動作。

在5/23日，在壓力之下，歐巴馬終於出面宣布要限縮無人機的使用，並且再度提出將改變關達那摩政策[10]。然而，在右派、鷹派，以及近日國內恐怖攻擊的餘波之下，美國政府有可能如此輕鬆讓步嗎？這場政治風暴，只怕還要繼續。

參考資料：

1. 波納的詳細回應

2. 路透社的整理

3. 民調

4. NBC Rachel Maddow節目片段

5. 美國司法部長出面回應

6. 歐巴馬回應美聯社事件

7. 傅柯認為現代權力不同於過去君王政治的統治方法，並非以暴力以及對個體權利的掌控與懲罰來控制，而是以法律治理（govern）人口（population），並以科技與法律等理性的機制來分類，例如同性戀（homosexual）在二十世紀前其實並沒有明確的「樣貌」，直到現代才藉由各種科技、法律，與道德論述來規範同性戀族群。這樣的治理被他稱為生命權力（biopower），意指國家等機構管理人民生活的方法。

8. 本文理論資料參考輔大英文文學與文化資料庫

9. 當代解構主義者德希達（Jacques Derrida）同樣也提出關於獨特性（singularity）與普世性（universality）的辯證。德希達認為，單下經驗的有機獨特性與猶如機器般死亡的重複紀錄事實上是一體兩面的，前者隨著時間的推移而不斷改變，後者則不斷的紀錄、回憶。而唯有努力使兩者可以共容（即使那是不可能的），法律等制度才可真正作用。

10. 歐巴馬宣布反恐政策轉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