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向一個比較性的遊行(Toward a Comparative Pride)

友善列印版本

10月25號是2014年第12屆台灣同志遊行。剛從美國加州灣區回來的我,無法不將這次的遊行與舊金山每年六月底舉辦的同志大遊行(Pride),號稱全世界數一數二古老的同志遊行(在石牆暴動之後的隔年即舉辦),做個比較。事實上,主辦單位的文宣亦將彩虹旗的精神呼應到舊金山遊行,彷彿它是一個本質上的參考點(referent)一般。然而,這兩場遊行真的是一脈相承嗎?同志大遊行之間的發展又是雷同的嗎?

可複製的嘉年華(Reproducible Carnival)

直接切入核心來談,其實,舊金山的同志大遊行早已不比從前。與其從同志權益(在美國的中產社群來說或許只代表婚姻權與領養權)切入,不如從舊金山本地的仕紳化(gentrification)及粉紅經濟(pink dollar)來做為脈絡還比較實在。

會這麼說並不是呼籲大家忽略美國的當今同志運動與辯論。事實上,南方州(及都市內部的部分群體)對同志歧視仍深,即使在釋憲一面倒的情況下,社會情況也不可能突然改變,仍需要相關運動努力。但是,美國的所有政治場域其實都是一弧極大的光譜,而舊金山作為自由主義的大本營,剛好就(與紐約、DC等城市)落在光譜的極端上。

當中產階級同志在八九零年代的地區性運動取得階段性勝利後,他們並沒有朝著種族與階級的正義上去努力,更不可能切入更廣闊的性別議題,如變性者族群或雙性戀。相反地,他們有意無意的配合著房地商與新興科技業(或許還有亞洲人)驅逐了沒錢居住的酷兒青少年(Queer Youth)與老年,至今因此而自殺者時有所聞,而舊有的色情產業,如A片出租店,更是被領養孩童的同志家庭表示不利於社區。

事實上,今年的同志大遊行更有酷兒團體(自我表示不等同於「同志」,可見在美國,「酷兒」的語境與「同志」是有所衝突的,與台灣有所差異)刻意衝撞協助炒房的A片產業kink.com,而遭到警察毆打、逮捕,並引發很大的爭議。而同志電影節(Frameline)的播映會時更有運動人士要求大家關注仕紳化問題,卻被「同志」們大噓出場。更不用說在Harvey Milk的忌日時,出來遊行的盡皆是學院內的酷兒認同者以及反對仕紳化的組織,與同志大遊行的參與者大相逕庭。「同志」真的還站在同一條戰線上嗎?

顯然,高度階層化的同志社區所繼承下來的同志遊行,不會是我們想像中的帶有議題性。反之,它成了一種可高度複製的嘉年華,參與的人以外地遊客和社區中產階級同志(有錢跑夜店的、上健身房的;在白領企業上班的;有(錢)結婚跟領養孩子...)居多。整個遊行雖然幾乎涵蓋了半個城市(比起台北的大上許多),但是不僅需要團體報名才可進入場中行走(等於外來者只是在旁邊看大型花車),而且周邊幾乎全部都是無關的企業攤販(如銀行、連鎖超商、科技業、政府單位...)與販賣觀光商品的市集(幾乎全都是在中國城新年、愛爾蘭聖派翠克節等都會出現的攤販)。Google、Twitter、Facebook、Apple這幾間知名的矽谷企業則是遊行的重頭戲,如果不是砸下重金製作大型花車(幾層樓高的那種),不然就是員工集體跳舞。

然而,他們完全對同志議題沒有論述。事實上,主辦單位本身幾乎沒有任何實體論述,同志遊行變成為了遊行本身而舉辦。政治人物如市長Edward Lee當然不會缺席,但也只是出面向市民揮手,做做公關,對於Mission區所出現描繪其為炒房惡魔的塗鴉似乎完全視而不見。

另類的參考點(Alternative Referent)

相較之下,台北的同志遊行,在我闊別一年重新回來參與時,顯得有人情味與議題性許多。不僅有許多非性別類的社運團體都帶著各自的關懷入場,並試著與同志政治產生連結(近似地下莖的概念),如以酷兒式的「身體」聲援同時發生的國道收費員抗爭(見圖片),或是巢運團體呼籲同志關心住房問題(提出韓國國宅以百萬計,但台灣不至一萬),而且也有彼此相斥的聲音在場內同時出現,像是「毀家滅婚」與「同志婚姻」在階級觀點上的衝突。

這樣的兼容並蓄展現了遊行形式自身的自由(任何人皆可隨時參與)與多元,也增加參與者的想像。另外,參與者的組成則仍是以年輕的學生團體為主,許多學生自行談論、評論、批判教育(「國中小要納入同志教育!」)這樣的後設作法也是值得讚許的。顯然,台北的運動比起舊金山來說,在社會議題上多元廣闊許多,而參與人士也不限於已有社會地位的中產階級(跑夜店與健身無罪,但前提是不應以特定階級優勢來綁架整個運動的論述),而是以年輕世代為主。

另外,外來觀光客今年則顯得更加多元,不僅是歐美國家,東南亞與東北亞的旅客更是佔多數,顯現台北同志遊行自身也成為了一個新的另類參考點。

然而,不得不提出的是,比起往年的遊行而言,本次的台北遊行在各方面都「少」了。從遊行路線的縮短(未經過台北車站)、參與團體數、活動的多樣性(遊行途中少了許多活動,呼口號的情境也少了,終點亦無往昔的知名人士發聲,或許為導致許多人早早離開的原因),乃至於參與人數本身,本次的遊行似乎有給人中繼無力的感覺。

本人所參與的北路線更是在中間有一長段的部分將近沒有團體行走,而且許多參與者更直接走向人行道,使得努力維護路權的交通組志工呼籲大家走回馬路。曾經擔任交通組志工的經驗,讓我在比較時更有衝擊感。缺席的,究竟是誰呢?什麼樣的形式與設計,可以讓運動的向心力更佳的足夠呢?這是往後需要思考的問題。

回過頭來思考,或許正是因為本次遊行的議題性過於寬廣與多元,而使得參與者感到微微的失焦。是,我們確實知道要爭取同志人權與同志婚姻與領養權(至少,在部分團體與主辦單位的卡車後面的人們是這樣想的)。然而,如上述的各種不同團體的介入,其之間信仰的矛盾並沒有被處理。即使每個「同志」在經過忠孝東路的連勝文總部都產生微微的不適感時,絕對不是每個人都認為(或需要)政府要制定幫助弱勢的房屋福利政策,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乃至理解不同的性關係(你能感受到主流同志對BDSM的獵奇眼光、或是對無性戀的困惑),更不用說在場的女同志似乎在數量上不及男同志許多,也因此難以開創屬於自身的議題性。

事實上,不是每個人都會告訴你他/她想要結婚。在這樣的情況下,同志大遊行的命運早已決定了,它必然只能是一種形式上的民主,而實質上則仍以握有相對高的階級權力者來為其他族群制定方針(而這在遊行中則難以提出)。

從同志(gay)到同志(comrade)

我不敢說這樣的運動,在達成其自由主義式的目標以後(法律上的平等人權),是否會蛻變為如舊金山的仕紳化嘉年華。這並不一定是線性的過程。然而,我確實認為適當的自覺與警惕是必須的。

當在場的同志一邊自認帶有批判力與社會觀察,卻對政府與社會一點怨言都沒有時,或無法從碎念幾句轉為實質的行動(如投票、了解議題、參與其他社運、在生活中發現類似議題...)時,我認為是危險的。理想上,日後的遊行必須更加的政治化,並更加深入與統整每條遊行訴求(而這是必須經過諸多團體之討論後才能產出,這也代表不同團體在遊行外應該更常交流),也因此使參與者的投入提高。多元的發展是好事(相較於舊金山的單一來說),但多元要經過討論與辯證,而不只是各自為政,唯有如此,同志們才能成為一同戰鬥的同志。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