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地眺望】戰爭記憶可信嗎?從神風特攻隊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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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新聞報導一則趣事:一名花蓮豐田村的高齡阿嬤,在社區文史工作者的口述訪談中,表示村子在二戰時期,曾經在官方的指示下生產「咖啡」,供前線的軍人飲用,並且帶著訪談人員前往村內「咖啡廠」實地勘察。然而根據過去的史料,該地區並沒有在戰時生產咖啡。一輪雞同鴨講後,真相終於大白,原來當時村內是利用樹薯粉炒熟、作為前線軍用咖啡的替代品。村民並未接觸過真正的咖啡豆,只是將這種替代而成的飲品叫做「咖啡」。原來,一切只是誤會一場。

這是一段地方上的有趣故事,但我們也不妨從中想想:這個新聞的案例,還是一則經過這考證的故事;那麼其他那些流傳已久戰爭記憶,是否真的可信?

從戰爭史的角度來看,口述史料本身就是一種需要高度警慎的材料。如筆者拙作:〈尋找失落的日軍寶藏〉內所論述:「日軍軍事地區在戰爭期間即為機密地帶,附近居民不可知道內部概況;戰後這些地區被國軍接收,依舊維持軍事管制,在戒嚴時代下更成為不可談論的禁忌……。」從附近居民口中問到的答案,未必真的理解,也未必符合史實。

再者,從心理學角度探討,這有可能是所謂的「錯誤記憶」。人們往往對自己的記憶信誓旦旦,但其實這些回憶卻非常容易被時間、其他事情的細節給「汙染」。最後拿出紙本證據一比,才發現這些記憶根本不可信。根據實驗,目擊者幾分鐘前看見的情節,在回憶後卻時常漏洞百出。幾分鐘的記憶都有謬誤,更何況是這種早已歷經數十年,才被採集回來的口述訪談?

說到台灣二戰史中,最廣為流傳的「傳說」,應該就是帶有武士道壯烈犧牲精神,外加幾分神秘色彩的「神風特攻隊」了。

二戰時期,日軍打算將台灣打造成「不沉的航空母艦」。自1941年太平洋戰爭正式開打以來,除了徵用舊有的民航機場,日軍在台灣更陸續興建了許多完整的軍用航空基地、臨時起降場。隨著戰爭末期局勢的惡化,也確實有許多神風特攻隊自台灣起飛迎戰、並且有台灣青年接受自殺攻擊訓練的紀錄。

然而,台灣近年許多媒體的報導,只要附近曾有日本人的飛行場,就不免俗的要沾「神風特攻隊」的光。但其中卻忽略了幾個重要的問題:日軍在二戰終戰前空軍都不是獨立軍種,航空部隊分成海軍體系與陸軍體系。媒體、修復的單位,真的知道那個飛行場,曾是隸屬海軍還是空軍系統嗎?

日本陸海軍為兩個不同的勢力,在行事上往往走不同的風格,更常彼此敵視。所謂的「神風特攻隊」,即是屬於日本海軍的部隊。「神風特攻隊」在戰後太常被提及,聲名遠播下,大多數人也只知道這個名詞的存在了。

筆者曾閱讀一篇探討某縣市文化資產再利用的論文。在該案例中,因為傳說地區內有神風特攻隊駐紮,修復後的解說牌、對外宣傳都曾主打過「神風特攻隊」的事蹟。媒體常年報導後,每個到訪的遊客,也開始在這裡「追憶」神風特攻隊了。

在論文的某處,有一段令人莞爾的文字:「可能常常有老一輩的人說起,其實故事並不是大家傳的並且以為的那樣,但一旦決定要澄清,文化局就來了,說文化產業就是這樣,改了大家的歷史感就不見了,所以也真的進退兩難,就只好繼續了。」

從這段敘述中,我們可以發現,就算已經有學者、耆老出面說明真相。在官方立場中,還是認為傳說有他的「價值性」。傳說一旦被戳破,可是會傷害大家的情感與利益。從此可以發現,為什麼有的錯誤可以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流傳下去。

最後,我們回頭檢視一下。戰爭歷史可信嗎?當然口述歷史絕對是極其珍貴的材料,時間只會向前,而耆老只會逐漸凋零。許多口述訪談真的就是「今天不做,明天就會後悔」。這些材料,無疑地能夠補足許多史料論述角度的侷限。但這些採集回來的資料,還得經歷過比對的過程,才能變成真正有可信度的證據。

此外,回到台灣歷史發展脈絡的本質,許多重要史料都在二戰結束後政權的轉移,離開了台灣。而黨國治下的戰爭史,要不是過於偏重中國戰場的事蹟、又把原先的故事加油添醋,又多增加了「驅逐外敵」的國族光環,最後產出了大量離史實距離遙遠的故事。[1]

當這些記憶隨著媒體的出版、改編之後,是否有夠分量的把關者進行校對,這才是更為重要的事情。身為閱聽者的你我,可以適度保持好奇與警覺。在探索之餘,也更能深入地了解土地的過去,何樂而不為呢?


[1] 從國姓爺驅逐荷蘭人到全台各處愛國護土的「抗日義士」,不勝枚舉。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