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摘】《同行致遠》:給學生自由去發掘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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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同行致遠》
作者:張懋中
出版社:商周出版
出版日期:2018年4月24日


有一天,我遇到在UCLA指導的博士生Jenny,她剛回台灣的某大學任教,我問她教學狀況如何,Jenny嘆了口氣:「台灣學生的步調好慢、學習意願好弱啊⋯⋯」

怎麼會這樣說呢?我們聊起UCLA電機系的作風和台灣的差異,有一門課程叫做「數值系統設計」,課程長度是十週,從第一堂課開始,教授就指定學生要執行哪些作業或專案,隔週就要交報告,接下來週週如此。Jenny說:「回台灣後,同樣的課程內容,我得開兩個學期,一共三十八週!花了快四倍的時間才教得完。」

美國的大學生習慣高密集的課程,為什麼台灣的大學無法以相同的強度開課?我想,這無關聰明才智,而是台灣教育結構性問題。

問題一:從來沒給學生自由

我到交大擔任校長後,對台灣的大學生有一些觀察,首先是大家普遍溫和乖巧,可是比起歐美的學生,較缺乏探究真理的熱情。由於缺乏熱情,生活就沒有方向,眼前遇到什麼問題便應付或拖延過去,因此常對未來感到茫然。

在中學時代,美國的學生「很會自我發展」,自由探索自己的興趣、發掘熱情所在,台灣的學生卻過得非常壓抑,除了「念對考試升學有幫助的書」,許多興趣與活動都被犧牲了。

在完成義務教育之後,美國學生念大學多是出於自己的選擇,自我驅動力很強,加上學費昂貴,所以更是卯起來認真讀書。今天,台灣的大學升學率幾乎是百分之百,台灣的大學生往往不是出於自身意願,而是「似乎非如此不可」的社會氛圍,沒有思考清楚就來接受高等教育。

這樣的學生帶著「多年媳婦熬成婆」的心情上大學,不知道能在大學中得到什麼,於是像要討回幼時積欠的童年複利般,做一些單純殺時間的玩樂,學分挑營養的修,考試前K一下「學霸」同學的筆記,只求考試能過關,對報告也只是交差了事。這樣截然不同的訓練態度,在持續累積四年後,美國大學生的競爭力自然就遠遠超前了。

問題二:過分講求速效

電腦讓資訊取得容易,現在的學生可以做到以前學生做不到的廣博程度。如果學生有批判性思考的能力,接收大量資訊是很有幫助的,但在沒有建構有體系的思考能力下,讓資訊垃圾進垃圾出(garbage in and garbage out),反而令人擔憂。

學生習慣與電腦互動,輸入一個指令,就會得到程式語言的回應。我是學工程的人,也在交通大學推行「全校寫程式」的通識課程,但程式語言的邏輯是固定的,自然世界與人際關係卻是更複雜深奧的,更需要時間去理解。

現在許多大學生不讀有完整體系的教科書,要教授提供整理好的講義,只讀消化好的內容,但這和人工再製的速食一樣,吃了之後迅速得到熱量,可是你不知道食品的原貌、製作的過程、烹調的順序,然而這在知識的追求上是有問題的。

我有幸擁有一個「很閒」的童年,順利地發掘自己的興趣,依循熱情學習,大學時代也剛好沒有這麼多必修課程,有許多優秀的同學與我一起進步,所以每一堂課都修得很深入。我認為要盡量給年輕人一些空間去思考與交朋友,即使學生看似坐在那邊胡思亂想,也不要急著去批評他們。

問題三:不敢主動領導

台灣許多年輕人不清楚自己的方向,經常也欠缺勇氣與自信去領導別人。美國高等教育講究「主動與負責」和「判斷與領導力」的特質,這也是台灣學生普遍比較缺乏的,需要有意識地去培養,回想年輕時期的我也曾經是這樣。

這個故事要追溯到我在M/A-Com實驗室的第二年底,因為不想繼續研究已經十分成熟的矽微波電晶體,我便向實驗室主管辭行,「Frank,你想要股票還是加薪,我們通通答應,千萬不要離開!」主管全力慰留我,得知我想離職的主因後,他有一個提議:「我們在美國東岸成立新的實驗室,你可以到那邊看看!」

我從美國西岸洛杉磯搭飛機到東岸,再開車前往實驗室。時值隆冬,車窗外的氣溫是零下四十度,對物理學家而言,零下四十度就不用提是攝氏還是華氏了,因為換算的結果都一樣。台灣超級馬拉松選手陳彥博的自傳《零下四十度的勇氣》,描寫他如何在天寒地凍的北極活下來並超越極限,大家可以想像零下四十度的風雪,是如何讓來自亞熱帶國家的我「膽寒」。

新實驗室在一座山丘的森林裡,停好車子後我要穿過小徑去面試時,發現車子竟然開始往山下滑!洛杉磯不下雪,停車自然不用拿出三角形的墊片放在後車輪下,但在這冰封般的山丘上,忘記這道手續可麻煩大了。當時我年輕氣盛,心想不能讓車子就這樣掉到山坡下,連忙轉身去追,幸好是讓我追到了。

狼狽不堪地再次停好車子,來到實驗室,首先面試我的一位資深研究員拿著一個印著「NO」的馬克杯,與我在會議室面對面坐下來。這名面試官的形象,完全就是電影《○○七》中的頭號反派諾博士(Dr. No),諾博士的最大特色,就是總是說「NO」。

當天談完所有的人,晚上和接待我的印度裔副總(VP)去吃晚餐,對方告訴我:「諾博士滿喜歡你的,我們都很希望你能來這邊當實驗室的經理。」

聞言我大吃一驚,除了撲克臉的諾博士居然這麼肯定我,還有我是來應徵研究員,並不是來應徵當實驗室經理,對方怎麼把我自動升官了?或許是華人教育中溫良恭儉讓的「遺毒」太深,我直覺自己擔當不起,而我面前印度裔副總的反應卻是大惑不解,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應該要立刻說Yes才對啊!

我後來到洛克威爾科學中心當研究員,十五年來從研究員晉升管理職,然後當上高階主管。回想當年,或許我可以更早開始學習如何當一名領導者。

領導者的修練

領導者要能在其他人還沒發現問題之前,先主動提出來,並指出方向帶領眾人,同時也要挑起完全的責任,賦予權力讓團隊去執行,所有人一起跟上來,整個群體才會進步。

要讓人跟隨,比起高壓地揮鞭子催促,更重要的是激起對方探索知識的熱情。猶記我在UCLA任教後,一位博士生的研究一直原地打轉,他資質聰穎且桀驁不馴,我知道若把他逼到牆腳多半會招來反效果,寧可多給他一些反思的空間,於是在一次原本是尖銳對抗的會談中,我語重心長地對他說:「這樣下去,我很憂心你的未來。」這位博士生聽懂了,痛哭失聲地向我道歉:「謝謝教授這麼關心我。」他的課業與研究也出現了突破。

台灣教育有許多問題,追根究柢是「只學答,不學問」,讓學生根本沒有機會認識自己。環環相扣的問題必須從源頭解決,我除了鼓勵大學生跳脫框架去思考,也期待家長、學校與社會,把自由還給學生,讓年輕人有更多空間與時間,去探索自身的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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