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是駐韓獨立記者。自成大政治系畢業後,移居首爾並長期採訪韓半島時事,現經營「韓半島新聞平台」(K-NEWS ONLINE),供應南北韓相關報導與評論給各合作媒體。
在一些對中國具批判意見的網頁或報導,還有中國民運人士臉書帳戶上,時常能見到一些網友以簡體字留言或貼文擁護中國體制或反向攻擊不同意見者;這些人有部分是由中國政府組織僱用,專門在網上傳播對中共正面友善的觀點,來營造一股導向特定立場的輿論氣氛,我們一般稱作「五毛」。
這樣的「五毛」軍團,幾年前也在南韓社會上出現,在2012年大選,當朴槿惠對上文在寅時,行蹤更為猖狂。網路討論區和推特上,出現大量帳號,不斷發表擁戴朴槿惠、批評文在寅的留言,同時相互轉載,並在選舉之後停止發文。
「文在寅將成立親北韓政權,這將會是盧武鉉政權的延續,不要受騙!除非你想在金日成王朝的組織下過奴隸生活,那就上當吧!」
「文在寅在盧武鉉政府時有3大業績:讓勞工自殺、讓自己兒子順利就職、還有收取釜山儲蓄銀行59億韓元的律師辯護費用⋯⋯」
「明明自己可以舒服地過活,卻單單因為掛念國民與國家而放棄個人一切並犧牲的朴槿惠候選人,我們應該要推她一把!」
「我剛剛去了開啟大韓民國女性革命的聚會,這時代將會由『女總統』來實踐最棒的政治革新!」
諸如此類誇張、煽動,又夾雜不實指控的留言,不斷在短時間內,透過特定帳戶在推特或留言板上生產,而且刊載留言後,只經過1秒鐘,就被千百個帳戶同時轉載。
連串不單純的案情,最後被證實,是由南韓最高情治單位─國家情報院所策動與作業。
2012年大選前一週,當時的進步派在野黨民主統合黨(今執政黨共同民主黨前身)國會議員接獲線報,指出有國情院工作人員進出一棟位在江南區的辦公型住宅,在該地密集作業,生產與轉發大量留言。
當時議員連同警方前往現場「踢館」調查,卻被屋主金河映所拒絕,雙方在門內外對峙長達40小時。屋主金河映最後身分獲確認,證實為國情院職員。金河映最後同意交出自己的2台電腦讓警方調查。韓版「五毛」的行蹤,首次被公開於世。
但警方連IP與帳號登入都未追蹤確認的情況下,挑在大選候選人辯論會結束後的夜晚,突然發表暫時的調查結果,宣稱電腦內「無法發現有留言痕跡」。
警方搜查出現重重疑雲,而國情院干政「炒作輿論」的風波,卻在親政府或遭受政府箝制的主流媒體刻意封殺(舊文回顧──十分鐘圖解南韓大選 倒數時刻勁爆話題(下):情治介入 媒體淡化)下,被刻意淡化。
一切都要等到朴槿惠當選總統後,當時在野黨議員得手細部資料才發現,早在李明博執政中期,國情院院長元世勳就已指示旗下職員積極應對被他們稱之為「親北左派」的在野陣營在網上的行動,並要竭力「宣揚政府主要政策」。在野黨議員最後決定向檢方告發元世勳,要求釐清真相。
「許多親北左派勢力人物進出國會,在社會各領域展翅,我們對此應感到羞恥並予以反省。國情院所有職員都要有新的覺悟,得讓這些親北左派份子無法立足於社會, 如此國情院才能找到『存在的意義』。」目前公開的2012年6月15日的內部會議上,元世勳如是說道。
選前,元世勳更在會議中表示「若在野黨在選舉中獲勝,那麼國情院將被消滅掉。」在他眼中,在野黨還有社運圈被定義作與北韓勾結的集團,企圖透過連串反對運動、杯葛、示威等來顛覆現有體制,危害國家安全。只要有任何跟政府不同調或發表異議者,都會被劃作「親北勢力」,成為往後要排擠或殲滅的對象。
然後,面對情治單位赤裸干政,除了媒體淡化報導、警方異常怠惰,檢方在調查中也遭遇許多阻撓。當時的檢察總長蔡東旭指示組成「特別搜查組」,以專案方式集中調查國情院干政案,最後以違反《公職選舉法》及《國情院法》嫌疑,起訴元世勳。
只是沒過多久,蔡東旭被南韓發行量最高的保守派大報《朝鮮日報》揭發婚外生子,被迫請辭;而負責搜查業務的檢察官則暴露,偵辦國情院干政案過程中,受到其他上級和外力施壓。整起事件,幕後存在無形的黑手,不斷干預,企圖要讓事件真相被遮掩。
特別搜查組調查發現,光是在2012年國會和總統選舉前後,國情院直接透過「心理戰團隊」在推特上發表了121萬件推文,當中包含工作員親自撰寫的文字,還有轉載保守派名嘴發言或媒體評論文章,企圖以海量攻勢,來塑造輿論假象,引導選民支持保守派。
儘管發現工作物證,但南韓法院對國情院輿論炒作事件的審理,4年間歷經波折。元世勳一審只被認定違反《國情院法》(僭越職權)而獲刑2年半、緩刑4年,二審則連同違反《公職選舉法》一同被判3年徒刑;上訴到大法院(即最高法院)時,卻又被宣布駁回並從一審開始「重頭來」。
而歷經政權輪替,主張「清算積弊勢力」的文在寅政府,也將釐清國情院輿論炒作事件,視為重要課題。新改組的國情院,自行組成「積弊清算工作小組」,重新尋找與確認新事證。
最後發現,從2009年5月到2012年大選為止,不只國情院內部有「心理戰團隊」,外部更有30個僱用民間人士3500人所組成的工作小組,專門在網上發佈推文;當時國情院光是花費在民間工作小組團隊的預算,就達到30億韓元,平均每人獲得85.7萬韓元,這些都是納稅人的錢。
8月30日,高等法院作出更一審判決。法官認定元世勳在國情院輿論炒作事件上,扮演決定性的指使角色;旗下直屬的工作員,透過391個推特帳戶,生產出29萬件推文,企圖影響選舉結果。元世勳的行為,不僅違反《國情院法》,也觸犯《公職選舉法》,判處4年徒刑,並且當庭羈押。
法官判決時表示:「《選舉法》將公務員定調為『全體國民的志工』,也受憲法價值規範,須遵守選舉中立。但被告(元世勳)卻大庭廣眾地違反政治中立的價值,干預政治,並出面為特定候選人助選。」
同時,法官也強調,元世勳的行為侵犯了國情院職員和國民的表達自由,具有扭曲輿論之危險性,審理過程中,也不見反省,因而決定處以實刑。
判決一出,元世勳與律師仍堅信自己清白,決定提出最後上訴。執政的共同民主黨、在野的國民的黨和正義黨都對結果表達歡迎,卻都要求要找出「真正的主使者」;輿論炒作事件的受惠者──從執政黨淪為在野黨的自由韓國黨,卻批評這是「政治報復」。
由於事件發生在李明博執政時,元世勳是否接收李明博的旨意而行動,將是南韓檢方下一步要釐清的問題;近來,「清算李明博」的呼也開始浮現。李明博會不會因此步上其他南韓卸任元首的「中箭落馬」的命運,政權輪替後的南韓,波折四起的劇碼,看來不會太快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