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想想】逛藝術祭正夯,去耕田更帥氣──我的越後妻有大地春耕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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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台灣,對一群喜歡藝術、喜歡旅行的人來說,到日本參加藝術祭,已經成為一項必辦事項,就算不能各個擊破,總希望至少選一場去「朝聖」一番,然後在藝術品的創作理念,以及藝術品與居民、土地的種種連結之間被深深吸引,一個又一個故事串連起來的氛圍與感動,讓人就此陷落其中無可自拔。

以上不是形容詞也不是幻想文,而是我的心得體驗。有幸可以較長期地待在日本,參加了幾場藝術祭,就算無法全部看完(你怎麼能期待自己「看完」一個藝術祭呢),卻也每一次都是滿載而歸,有一天,我突然想到──不是藝術祭以外的時候,大家都在做些什麼呢?

我在網路上翻翻找找,發現一個經常介紹藝術祭資訊的臉書頁面「小薰.旅行.藝術祭」中,正在舉辦5月底一起去越後妻有地區「春耕」當志工的活動。雖然我從來就不是一個跟耕作、農事、志工扯得上關係的冷漠都市俗,但基於之前有參加過「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的美好經驗,加上秉持著對有機會嘗試新領域就可以去看看的想法,便鼓起勇氣報名了。

稍微簡介一下「越後妻有地區」以及「大地藝術祭」好了。所謂的越後妻有,指的是包括日本新潟縣南部的十日町市與津南町在內的範圍,幅員約760平方公里,面積比東京23區還要廣、大約為台北市的三倍大,冬季時,此處就會降下豪雪,因此有「雪國」之稱,生活辛苦農期短,和許多鄉鎮一樣人口流失中,是高齡化現象的典型例子。

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則是於2000年,每三年舉辦一次的戶外藝術活動,它以越後妻有的農地、梯田為舞台,和國內外的藝術家合作,進駐該地創作藝術品,而這些藝術品也嘗試與在地文化、土地本身連結,這樣的合作模式與營運手法,可說是日本藝術祭活動的濫觴,亦為目前世界最大型的國際戶外藝術節。

雖言稱三年一次,但藝術祭期間之外,還是有許多藝術品(如建築物、裝置藝術等)陳列在越後妻有間,除了交通稍嫌不便,以及開館時間較短之外,旅人還是可以自由前往參觀。當然,當地居民無論是否藝術祭期間,都得生活;工作人員無論是否藝術祭期間,都得持續維護、保養、推廣,也許透過這次的春耕活動,可以感受到一些不同於當時參加藝術祭時,單純的「參觀者」角度吧,於是我便報名參加了。

參加這次春耕團的台灣志工,除了主辦人之外,還有一位在台灣積極從事花蓮港口部落石梯坪水梯田復育計畫的30世代女性──為了了解更多越後妻有的耕作模式;跟一位非常喜歡參加日本藝術祭的40世代女性──和我一樣是想要體驗更多觀看藝術祭的不同角度,人人各有心思但人人都很期待,為了尊重個人隱私,就不說出這些朋友的名字了,但他們都是我在這次春耕活動時最好的夥伴。

首先,我們在車站集合,做了個自我介紹,便一路開到住宿地點的三省ハウス(三省HOUSE)。隨著越後妻有地區人口減少,各地的小學自然也面臨了廢校的命運,三省HOUSE前身的三省小學校也不例外,如今,它在教室中擺設床鋪,被拿來作為住宿地點,不僅觀光客可以來入住,也變成我們這些志工的宿舍。超挑高的空間,讓上下鋪都能住得舒適,鬆軟的棉被與枕頭,打開窗戶是綠地,冬天則像是入住銀白色世界,打開門是保有學校風情的迴廊,一樓還有體育館。早餐與晚餐則會有當地的媽媽們來幫忙做飯,因此吃到的不僅是當地的食材,也是當地的調理風味;而管理人伯伯,在很久很久以前則是這間學校的畢業生,如果你會日文,他還會娓娓道來當年他曾在追趕跑跳碰時的兒時記憶。

到了晚上,有一群大學生來入住,他們是某家農業專門學校學生,由老師帶著來一同體驗春耕活動。這群學生中,有的人家裡種茶,有人種花,有人種米,種類五花八門,雖然有人是為了繼承家業不得不為,有些人則是覺得務農是一種「自由業」,在時間的掌握上可以有更多主導權與彈性,有些人則認為透過技術發展農業也可以很有發展性,想要趁此晉身為「小富農」之列,各種動機與想像,都很好,聊起農業未來,每個人眼睛都閃亮亮,套一句我團的農耕女孩所言,肯下田,不管是什麼樣的動機,其實都是好事。

雖然農耕女孩不太懂日文,學生們的英文也不好,但在眾人合力之下,日文、英文、中文交錯,配合比手畫腳,網路Google、影片輔助,竟也聊得盡興無比,看著農耕女孩介紹的水梯田空拍影片,學生們不斷發出讚嘆,老師也認真地記錄下聊天的經驗,「真應該去台灣看看呀」,雖然這些話題讓外行的我從頭到尾都一愣一愣,卻也忍不住沾點光自豪起來,台灣的美,無需語言也能懂。

第二天早上,就是開始工作的時候了。身為志工,會被分配到的任務種類有很多,藝術祭期間以外,藝術品也需要維護管理,因此也需要一批人力,而春耕活動則是聚焦田裡,但志工真正的活動又不只是下田種田,許多家庭、學校、公司行號會前來農耕體驗,而我們必須在事前,先幫忙做好準備工作,如搬秧苗、架帳棚等等,若人數不夠時,才幫忙一起插秧苗。為了讓人力方便管理,我們四人被併入了「小蛇隊」(こへび隊)的編組中。

像我這種半路插花的人要自稱小蛇隊還真的有些心虛,因為真正的小蛇隊志工,其實是一個結構嚴密、營運條理的組織,他們會固定開會、討論,營運方會提供費用以讓志工能夠租車到越後妻有來種田幫忙,不過開車的也是志工本身,但也不是全部的志工都能擁有「開車權」,因為越後妻有地區的車道較複雜,若是遇上冬天降雪時更考驗到駕駛的技術,因此開車權得是要考試的,由當地的人坐上同一台車,經過在地「認證」後,才能有上路資格,一點也不馬虎。

志工們常常假期揪一揪就來幫忙,假期結束後就回去繼續回歸上班族生活,但他們總是裝備齊全,從農務靴、脖圍、袖套到斗笠等,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套「務農裝」。在大太陽底下付出勞力、精力,工作完後便到附近的溫泉洗去一身疲憊,再回到三省HOUSE,去品嚐桌上一道道當地媽媽的手作料理,心和胃袋都滿滿暖暖的。而這次春耕活動因為較大型,晚上還舉辦了歡迎會,前來參加農耕的團體、志工以及周邊住戶家族們,都會聚集到一座集會空間之中,重頭戲當然就是吃不完的當地美食,還有許多藝術表演者前來參加,夾雜著搗麻糬的整齊吆喝聲、爽快的太鼓聲、歡樂的交談聲。被暖意包圍的心情,從早到晚都在越後妻有感覺得到。

不知不覺就到了第三天,再度進行準備工作、有空缺就幫忙下田,雖然我一度因為農耕靴陷入田裡太深,進入到死命拔鞋的驚恐狀態,又時不時想著,我秧插得這麼歪,會不會在大家都離開之後,反而讓阿伯得重新再插一次秧,一點都沒幫上忙呢?但站在體驗者的角度而言,初次的春耕體驗過程堪稱平和順利,還算平安下莊。

你總得接觸過後,才會和這項人事物產生連結,才能開始談愛、談感情,對我而言,我雖然只是個心血來潮中途插花的「偽」志工,但當晚餐時捧著一碗香甜的新潟米時,即使知道這一粒粒米,跟我今天上午插的秧無關,卻也忍不住心暖起來,不出生於此,不生長於此,但因為摸到了土壤,知道土壤的觸感、碰觸到被太陽曬得暖暖的泥水,「越後妻有」不再只是一個地名,我也不再只是一個毫不相干的外來客,就算遇見了一堆平時碰到時絕對會嚇得尖叫的蝌蚪們,回想起來卻都很治癒,飯吃起來特別香。也許明年的這個時候,下一批的義工,也會坐在同樣的位置,吃著我所種的米,有著同樣的溫暖想像吧。

我想起和一位當地工作人員所說的,小蛇隊不只在實質上,提供了豐富的人力支援,在心態上,他們既接近相對了解當地情況的幕後人員,同時又仍抱持著一些觀光客的視角,不知不覺間亦成為藝術祭與其他人之間的橋樑、宣傳推廣者。是呀,帶有感情的客觀者,簡直是最襯職的「觀光大使」了。

所以結論,三年一度的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不在藝術祭期間,都在做什麼事呢?他們持續傳達土地的情懷,以一種更低垂彎腰的姿態,邀你一起感受泥土的觸感與溫度,即使我曬黑了一個色號,但我還是覺得很值得。

「欸你知道越後妻有這個地方嗎?我在那裡看過展覽,還種過田耶。」

說這句話時,我想我的臉上一定會掛著得意的表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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