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歲從國境之南屏東赴奧地利學音樂,用看漫畫和小說的方式自修中文,長大後在奧地利南方落地生根。結束長年的國際鋼琴演奏生涯後,現為多媒體製作人和德文專欄作家,文字中揉入西方的角度和東方的靈魂。曾入圍奧地利全國外國血統傑出婦女選拔決賽,獲歐盟執委會頒發「歐盟文化融合親善大使」,是首位也是唯一獲得此頭銜的台灣人。
中文著有《教育是,陪你找自己的路》《小國也可以偉大》《從宜蘭海港孩子到英國企業楷模》。
在看奧地利東部的維也納森林中地圖時,我意外發現了一個在奧地利中學課本上讀過的地名:麥耶林(Mayerling,亦翻為梅耶林)。在一百多年前,在這個地方曾發生一件驚心動魄的事件,徹底撼動了奧地利王朝家族的架構,也間接改變了歐洲當代史。心中響起一個聲音,想過去看看這個幾乎快被遺忘的地方。
1889 年,奧地利王朝唯一的繼承人皇太子魯道夫(Kronprinz Rudolf)才滿三十歲生日沒幾個月,在位於麥耶林的皇家狩獵城堡,與他年僅十七歲的情婦馬莉•維瑟拉(Mary Vetsera)殉情。
128年後,我來到這個只住了差不多一百人的小村莊,三三兩兩的房子坐落在綠意盎然的山谷中。村子裡唯一的餐廳兼旅館有個很應景的名字 : 「狩獵城堡客棧」。在那裏過了一夜,隔日風和日麗,我走進了狩獵城堡,就著濃郁花香,踏入一段奧地利帝國(在末期又稱「奧匈帝國」)的末代歷史。
魯道夫出生在十九世紀中期,是皇室唯一的繼承人,當時的奧地利帝國領土廣泛,治理十多個國家。魯道夫的父皇是以強硬手段威名遠播的皇帝弗蘭茲•約瑟夫(Franz Josef),母后則是奧地利帝國史上被稱為最美、最有時尚感也最叛逆的皇后 ‐ 伊莉莎白•雅馬莉•歐根妮(Elisabeth Amalie Eugenie)。皇帝相信唯有進行最嚴厲的軍事鍛練,才能讓這個安靜害羞的小男孩成為男子漢。於是,冬天裸身在雪中行走或是被整晚整夜禁閉在地窖中等,都成了家常便飯。
魯道夫從小便展露了繪畫以及寫作的天賦,也喜歡自然科學,特別喜歡觀察動植物(尤其是鳥類)。皇帝對此十分不滿,讓原本就敏感的魯道夫也越來越内向。魯道夫的成長過程既孤獨又壓抑,但他也非常正視自己身為皇太子所背負的責任,也曾經加入軍隊,奮力的想要滿足父親的期待。
魯道夫的母后伊莉莎白雖試著對自己的兒子伸出援手,但最後也屈服於皇室的壓力。她與皇帝是極前衛的戀愛結婚,但婚後與婆婆皇太后水火不容,與丈夫漸行漸遠,伊莉莎白常常自己躲到匈牙利的行宮裡。
十九世紀的歐洲工業盛行,資本主義改變了社會的容貌,社會主義、自由主義、國家民族主義都在蠢蠢欲動。魯道夫在這樣的氛圍中成長,也到奧地利的各個附屬國勘查,聆聽當地人的心聲。他深深感覺到父皇的保守頑固作風已跟不上時代,多次對父親提出闊斧改革的建議,皇帝卻嗤之以鼻。魯道夫一怒之下,多次用假名以記者的身分,在報章雜誌上火力全開的批判帝國政權,在社會上造成不小的震盪。
溫文儒雅的魯道夫很受到民眾的愛戴,尤其是女孩子們的青睞。他娶了比利時公主,也孕育了子女,但依舊風流不斷。從小到大與父皇的不合,外加無法在政事上施展,魯道夫的精神狀況也越來越不穩定。魯道夫最後說服了17歲的貴族之女馬莉,陪他殉情。他倆來到平日幽會的狩獵城堡,魯道夫先一槍殺了情人,再一槍打入自己的頭部自決。
王室用盡一切方式隱瞞大眾,官方說法是魯道夫突發重病而過世,女方家人受到王室以及警方的迫脅,被封口並悄悄埋葬了年輕的馬莉。馬莉的遺書也被家人藏在奧地利的一個私人銀行的保險櫃,過了一百多年,才因為銀行因沒有人繼承打開保險櫃時,才發現馬莉留了一封叫人心碎的遺書給她的家人。在信中寫著她已無活下去的意願,請求他們原諒。
伊莉莎白皇后從失去唯一的兒子的那天起,終其一生不曾再穿上黑色以外的衣服。皇帝把狩獵城堡改建為教堂以及女性修道院,為早逝的皇太子祈福。百年後的今天,仍有約十來位修女,與世無爭的住在修道院裡面。教堂裡面有一尊聖母瑪莉亞的雕像,心臟插著一把短刀,隱喻伊莉莎白失去獨子心如刀割的痛苦。這尊雕像在今天看來,就像是一則預言,因為伊莉莎白在魯道夫過世不到十年,就遭到暗殺,兇手一刀刺入她的心臟,當場斃命。
麥耶林的殉情事件像是顆炸彈,把原本就搖搖欲墜的奧地利王室家庭架構炸得粉碎。也把奧地利王朝中根深柢固的父權主義所帶來的不幸影響,赤裸裸的攤在太陽底下。後來更是間接改變了歐洲的歷史。
魯道夫的堂弟弗朗茲•斐迪南(Franz Ferdinand)從善如流的成為了皇位繼承人。他跟自由開放的魯道夫不同,主張強力壓制附屬國,引起許多民族主義者強烈的不滿。1914年,他與王妃在巴爾幹半島出巡時,在大街上被塞爾維亞學生槍殺。而這一場暗殺案,給奧匈帝國一個最好不過的政治理由,藉此對附屬國塞爾維亞宣戰。
當時沒有人料到,這場戰火將會熊熊的燒遍歐洲,也波及到其他大陸,而成為了第一次世界大戰。而掀起這場死傷慘重戰爭的奧地利帝國,四年後,成為戰敗國,遭到覆滅解散。歐洲版圖因而重新規劃,許多新興國家如春後新筍冒出來。
在麥耶林教堂裡的角落中,還保留了魯道夫的父王禱告用的跪墊。皇帝每當思念兒子來到這裡禱告,一跪就是數個小時。我看著完全磨損的絨布墊,心裡不禁揣測著,放下皇帝的身分,他也只是個父親。他是否悔恨?兒子喪禮上有著記者協會送來的花環,他是否猜到那些批判性的報導就是兒子寫的?他是否在當時就已經感受到了奧地利王朝即將凋落?他是否料到他的新繼承人有一天將會掀起第一次世界戰爭?
這些問題,也只能靜靜沉睡在安靜無人的狩獵城堡中(不僅沒有看到其他的參觀遊客,我也沒有看到修女們,據說她們都是從不在外人面前出現的)。離開「狩獵城堡客棧」時,老闆塞了一盒印著魯道夫眼神憂鬱肖像的巧克力給我,說:「我們想做的,就是努力不讓他的故事被遺忘。」
(本文特別感謝奧地利科學經濟部、奧地利聯邦不動產管理局的文獻部門Ingrid Blümel、Dr.Ilsebill Barta以及麗泉宮博物館Mag. Martin Mutschlechner的協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