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村想想】六個好鄰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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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大一村近百戶,哪家姓什麼或住誰?老爸大概都知道,有一些只是沒那麼熟。除了台灣人家庭之外,我家互動比較密切的外省人家,主要還是天天開門見山的幾戶鄰居,尤其王家、劉家、吳家和封家。

王孝廉伯伯有七個小孩,從老大、老二到小三、小四、小五、小六都是女生,王媽媽1963年終於拼了命生出兒子,跟我妹妹同年。

王家老大和小三性情最潑辣,老大尤其精明,自認有外省人優越感,曾以不屑語氣指著我家是「台灣人!」我常和小五、小六扮家家酒,我扮爸爸,她倆一個扮媽媽、一個扮小孩。我負責上班,小五在家做菜洗衣服,我們還有很多玩具餐具。青春期前後,彼此就很少機會說話了,一出門碰到也很尷尬。

我唸高中時,曾數次在巷口和王伯伯聊起他四川老家點點滴滴。眷村拆除後,在英才路附近巧遇一次,可能是常年練太極拳,看他臉色紅潤,身體健康。小兒子王子明長大唸國防醫學院,目前是執業醫生。

吳言詩伯伯和吳媽媽待人最和氣,我家和吳家也最親。小時候,吳家二姊梅姑常帶我出去玩,生平第一次在外吃陽春麵,就是梅姑帶我到篤行市場麵攤,一人吃一碗,真是人間美味。她還教我不要把湯喝光,要留一點點,以免讓人以為是餓鬼。

梅姑和吳媽媽一樣是熱心公益型,常到我家串門子。記得妹妹出生那晚,她還在我家門口大聲問「生了沒?」後來,妹妹成長過程也深受吳家疼愛。

封振欽伯伯體型胖胖,笑口常開,夏天常在門前打赤膊搖扇子納涼。由於他家最靠近眷村大門,我進出都會大聲問候「封伯伯好!」封媽媽待人也很客氣,家有一男一女,年紀大我好幾歲,兒子天性善良,常幫忙做家事,曾帶我去棒球場看比賽。女兒也是胖胖的,和王家大女兒一樣潑辣,後來當護士。

封伯伯五十多歲時中風,後來靠每天認真快走、甩手做運動,持之有年,身體漸漸康復,又是一尾活龍。搬往莒光新城後,不知他們住哪一棟?就沒機會見過兩老了。

潘寅仲伯伯家是吳伯伯隔壁,六歲的我第一次聽阿哥哥歌曲、看跳扭扭舞,就是一群眷村年輕人在潘家客廳放熱門音樂唱片,音樂流出din din din ah- la gi le lu la- din din din ah- la gi le lu la-ku ba… ,另外一首則是Guantanamera guajira Guantanamera 。

潘家三姊妹除了老三都很漂亮,可以形容為健康美,二女兒尤其活潑美麗。雖然現今已六十五歲了,偶而在莒光新城碰到,我還是會開口讚美幾聲,過去是我的青春偶像。

潘家有三個男孩,老二恭孝後來當空軍飛行員,是村內少數又帥又俊的年輕人。老三恭良和我二哥同年,初中一起考上台中二中,高中唸一中。我首次打籃球就是跟著他和二哥到二中球場玩,也是我第一次摸籃球,試了好幾次,球都投不到籃框邊緣。

潘家大姊1965年左右嫁給一位軍官,接連生兩個男孩騰騏、家騏,皮膚都黑亮的像小黑人,遺傳了潘家血液。兄弟倆活潑可愛,每年從台北回台中過春節,甚得鄰居們喜愛。

騰騏小時候很調皮,鄰居仍搶著陪他玩,他也不怕生,常去每一家串門子。雖然小我八歲,我們成了好友一起玩槍戰,在村內奔走追逐。

有一次比賽誰唸的快:「小姐小姐別生氣,明天帶妳去看戲,我坐椅子妳坐地,我吃香蕉妳吃屁。」兩人比了好幾次,唸完後捧腹大笑,互指對方吃屁。

家騏比較瘦小,很愛哭。由於我比家騏更年長,就很少混在一起了。兩兄弟雖是潘家外孫,也算光大一村最早期的第三代,鄰居們都當寶貝照顧。

我曾聽騰騏說他家在「安坑」,一直好奇安坑是什麼地方?他爸爸斯斯文文,又擔任什麼軍職?我1978年到台北唸大學,誤以為安坑就是木柵鄰近的「深坑」,曾想像騰騏家原來位於山區。

後來,潘伯伯、潘媽媽陸續去世,就很少看到潘大姊帶兩兄弟回眷村了。最後一次和騰騏交談,是他已升國中了,我們像大人一樣在巷口互聊近況。因童年曾玩在一起,感覺很熟悉沒什麼距離。

十年前,開車行經北二高到新店,才知安坑就在新店市區,以前也有軍方營舍、眷村和軍人監獄。如今每回經過,都會想起當年可愛的騰騏。

至於我家正對面的劉伯伯,是村內經濟狀況最好,也是唯一自蓋樓房者。劉伯伯有另一專長,在家兼差做銅雕,技術精緻賺很多錢。但三更半夜,我在睡夢中常被劉家吵架聲驚醒,幾乎全村都聽的到,而且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鄰居都不敢吭聲。

五、六十歲的劉伯伯,晚上經常髮油光亮,穿著風流倜儻出門,去應酬或到舞廳。若晚一點回家,夫妻就又驚天動地吵罵起來,劉媽媽更直罵「老不修」及那個「狐狸精」!狐狸精是什麼意思?我小時候還不懂,劉媽媽可能深受其害。

劉家大姊很賢淑,嫁到台北生一女二男,逢年節會回台中。老大年紀和我相當,十幾歲的台北孩子觀念比較新,有一次聊天,就透露他周末如何在希爾頓飯店前把妹豐富經驗。劉大姊後來帶孩子移民美國,聽說任職中央社的先生在台灣則有小三。

劉伯伯有四個兒子,其中一對男生雙胞胎,可能是虎年生的,綽號「大老虎」和「小老虎」,大老虎個性溫馴,小老虎比較飆悍。或許受父母親感情不睦影響,小老虎最常和爸媽衝突,眷村男孩十八歲的憤怒流露無遺。

劉家是早期眷村極少數有電視機的家庭,每天中午電視節目開播前,我常倚在他家紗門等著看卡通影片。劉媽媽偶而會請我進入客廳,坐在他家沙發,心裏忐忑不安,看完卡通說聲謝謝就趕忙離開,因為氣氛很嚴肅。

在眷村常聽一些外省人口頭禪,其中包括三字經,還有罵六字經和七字經,確實令人震驚。老媽對子女管教很嚴格,我家兄弟姊妹成長過程幾乎不曾口出三字經。雖在村外聽人罵過台語「幹妳娘」,老爸也常有此口頭禪,我們完全不敢學,怕被老媽痛打一頓。

劉伯伯最常罵「操你媽的屄」,變成他的口頭禪,什麼事不爽就「操你媽的屄」,三更半夜和劉媽媽吵架也是罵這一句。我唸國小學看報紙,聯合報副刊楊子專欄提及「他媽的」是所謂國罵,台灣三字經則是「幹妳娘」。

唸國中時,「阿呆」家隔壁搬來一對老夫婦,先生外省人,太太台灣人,都六、七十多歲了。老芋仔老態龍鍾,夏天傍晚常脫光上衣,只穿一條白色薄內褲,高大肥胖身體鬆垮垮坐在家門口板凳搖扇子納涼,或在巷內走來走去。

他嗓門特別大,常莫名其妙臭罵瘦弱嬌小太太,老婦人都默默承受,搖頭嘆息不想回嘴。老芋仔鄉音濃厚,鄰居都聽不大懂,恐怕老婦人也一樣,真難想像兩人生活怎麼溝通?

有一回不知為了什麼事?這老芋仔竟和劉伯伯吵架,雙方對罵起來,你一句我一句,後來更有如飆歌一樣,從三字經到「操你媽雞巴」、「操你媽的屄」,甚至飆到「我操你媽的雞巴」,真是空前絕後。

少數眷村孩子後來有樣學樣,三字經不過癮,竟也漸漸跟著學起五字經、六字經,甚至八字經「我操×××××毛」。不知他們家父母是否曾耳聞?或者認為這是眷村文化之一,沒什麼大不了。

計光福伯伯則是我最熟悉的長輩之一,計媽媽接連生了五個女兒,為傳宗接代在高齡又懷孕,結果還是女孩。

計家五個女兒與我家兄弟姊妹年齡排序一樣,剛好差兩歲、兩歲,在校都同班,感情特別好。和我同窗的小華個性開朗,口才伶俐,在班上最會說故事,賽跑也常跑第一。

計媽媽做的四川涼麵又香又辣,一碗賣五塊,遠近馳名。最愛吃辣的大姊偶而買回家,弟妹一人吃一小口分享,真真讚不絕口。哇!此刻口水又流出來了呢!

不過,計媽媽酌料秘方及絕招,最後還是被老媽和大姊學了起來,包括涼麵碗底先放豆芽菜、切絲的小黃瓜,再各加一小瓢糖水、鹽水、薑水、蒜泥水、醬油、醋,最後淋上成功路、原子街口某家招牌芝麻醬,以及辣油炒過的辣椒粉等,可說青出於藍,再也沒有比我家四川涼麵更好吃。

關鍵字: 棒球場眷村外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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