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伊利諾州立大學電腦科學教授、北美台灣人教授協會會員。
國民黨在九合一大選裡幾乎滅頂,政黨背離民意,生生滅滅,也沒麼好大驚小怪的,但微妙的是,修憲一夕之間變為顯學。國民黨驚魂未定,一些莫名其妙的人物卻突然主張起內閣制來,令人啼笑皆非。
民進黨方面,前主席蘇貞昌年初訪問歐洲時表示「現行的憲法運作上沒有太大困難」,如今也頓悟認為憲改有迫切性。主席蔡英文則以先尋求國是會議回應,雖說與只剩殘局的執政黨開國是會議意義不大,但未隨口加碼,堪稱謹慎。至此,憲改議題儼然將成為2016大選的主軸,無怪乎一向主張憲改的林濁水連日來頗為亢奮,一副要驚呼「美麗新世界」的模樣。
大方向而言,這是好事,然而弔詭的是,當總統無所不用其極要剷除立法院長、監聽立院時,當總統指揮司法、干預行政時,當太陽花占領國會對抗黨意強姦國會時,當2008、2012年國會嚴重傾斜時,為何沒有重量級政治人物敢提出修憲主張?而如今只不過是國民黨在地方選舉大敗,只不過是馬英九無法黨政密合,我們就突然看到了憲政危機。很難相信是國人憲政主義的精神一夜暴漲,這恐怕只是我們不習慣國民黨大輸而已吧!這不叫奴性,什麼叫奴性?而民進黨也真奇怪,輸了抱怨,贏了惶恐,覺得贏太多!不願一舉殲滅國民黨,還要幫他改規則。
其實總統制與內閣制早就不是什麼創見,各自的利弊有其基本的理路,各國按各自的國情修正就是。不是不可討論,但若要以我國的現狀轉為純粹的內閣制,其改變不可為不大,基本上已達制憲的規模,絕非補丁式的增修條文能解決,工程之浩大可想而知,時程上只能用一兩個月開會,夏天公告,六個月後大選綁公投,能這樣搞嗎?朱立倫還吃民進黨豆腐,說內閣制不會在2016實施,何等狂妄?他真當他說了就算嗎?一個號稱國民黨的救世主豈能如此輕浮?何況修憲制憲的脈絡在哪裡?僅僅國民黨大敗豈能當為理由?
憲政的危機唯有在行憲的過程中才能顯現,沒有努力實踐過的批評只是主觀的情緒好惡。就如你有一部車,油門不敢踩到底,卻抱怨它跑不快,急著要換車,這樣合乎經濟效益嗎?就算這部憲法有百般不是,每當有憲政爭議時,我們是否已窮盡憲法手段解決紛爭?過去在野黨固然曾提出倒閣案、彈劾案,但政治表演的性質居多,任憑國會以既有的結構,各自演戲。馬王鬥時朝野砲聲隆隆,但真要倒閣時國民黨一票也沒投,這是憲法出了問題,還是黨出了問題?
感情上這部南京憲法套在台灣的頭上本來就惹厭,七次修憲敲敲打打更成了四不像,全部重寫都是應該,但退一步想,這部憲法真的是我國一切失序的根本之惡嗎?恐怕未必。我國的政黨結構與國民黨的黨產才是萬惡之惡?只要兩大主要政黨還是列寧式政黨,不管什麼制都只是沐猴而冠,我們都將只會空有一部憲法,卻無憲政精神。正如九合一選舉的一句競選口號,「國民黨不倒,台灣不會好!」筆者是信了。當然,民進黨的結構問題不比國民黨小,從柯P模式到還在討論的陳為廷苗栗立委補選,都出在民進黨的封閉性,權力邏輯不是由外而內,由下而上。
如今馬總統已失去黨中央(至少表面上如此),如果國民黨改革是玩真的,那麼請號稱有民意的立法委員直接挑戰馬總統,與綠營結合,以過半國會連續提不信任案威脅,要求總統與國會協商閣揆。這樣不必修憲,內閣制的精神就出來了!如果這個目前已經賦予的憲法手段真的產生了憲政危機,馬總統不願退讓,以解散國會反制手段,讓府會陷入倒閣、解散國會、新國會再倒閣、總統再解散國會的循環,這才叫憲政危機,那麼談修憲才會有脈絡,也才具有正當性。
當然,也有不少綠營對修憲一夜熱吵感到憂心,怕中了國民黨的門道,萬劫不復。但筆者倒不是擔心又修出什麼憲法怪獸來,因為憲改的可能在制度上幾乎已被寫死,如果不是大家形成共識一起動員,大幅修憲根本不可能。只要有一黨自認吃虧抵制,就不可能成案通過。就算國民兩黨達成分贓共識,只要公民發起抵制,也難達陣。
修憲勢必還會再討論一陣子,雖然怎麼看都是個假議題,但大鳴大放仍然是好的,這代表2016國民黨原本設定的兩岸議題戰場,已轉移到憲改戰場,而修憲、制憲的議題一向能帶給國人對國家具體的想像與認同,不是壞事。唯一值得憂慮的是,在此國民黨大敗之時,各家興高采烈大鳴大放之後,我們恐怕會忘了目前最需要改革的不是憲法,而是國民黨自己,而我們最急迫需要的,是一個完善公平的政黨法與選制。如果如此被轉移焦點,那麼,這一夜吵熱的憲改大旗,就只是國民黨逃命的煙幕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