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生,在印度工作生活,期許自己凡事要追本溯源、務求真實的台灣人。
和許多人的既定印象剛好相反,印度人其實是非常真誠的民族,只是我們得學會用各種不同的角度來審視這種「真誠」才行。
熾熱的午後,走在街上的同事與我被一輛想要拉客的嘟嘟車司機從右側貼近,開始複雜漫長的講價過程:
「Auto auto!」司機喊著,主動邀約著在陽光下揮汗如雨的我們。知道我們的目的後,他臉上抿著緊緊的笑,瞇著眼,右手伸出兩根手指,左手向後揮動,要把我們趕上車似地喊著一口價:「兩百盧比!」我看了他一眼,旋即拉著同事邁步而走。戴著小白帽、穿著長白袍、光著腳的司機在催著油門,跟了我們一會後,自己改口喊著:「Ok! Ok! 一百盧比!」發現我們沒有停步的跡象後,他左手掌心向上,用充滿困惑的眼神對著我,彷彿不理解我為什麼不願意接受他如此實惠、淌血、見骨的開價。「Ok! Ok! You say, how much?」
繼續跟了我們三十秒後,他露出大義凜然的表情,用令人覺得他真的打算用全身家當來滿足我們這兩個無情無義外國訪客的眼神看了我一眼,飽受打擊似的哭喪著臉說著:「Ok! Ok! 五十盧比!」
一旦我們一轉身踏上他的車,他臉上馬上綻放出大大的笑容,其轉變之幅度之大、速度之快,真會令我一時跟不上他的內心戲。彷彿剛剛的無奈、義憤填膺、大義凜然,都只是吹過德里樹梢的黃風,除了殘留在葉片上的黃土──就像蒙在我心頭的些微不知所措──之外什麼也沒有留下。
早已習慣沒有標準解答的生活
因為既有資源的匱乏,印度人很早就習慣時不時必須用創意,多數時候搭配很大的膽子和很粗的神經,來跨越生命為他們設下的種種限制。這位嘟嘟車司機在抬價不成後可沒有惱羞成怒的驅車離去,而是一再試圖衝破我刻意佈下的忽略之牆,一再用不同的答案來解答我的拒絕之網,這種不停推翻自己先前的說法、自打嘴巴的行徑很常讓我們這些外國旅者哭笑不得。但其實這是他們生命的一種彈性:早已習慣沒有標準解答的生活讓他們不會動不動就限制住自己的可能性。
他們這種對事的觀念也延伸到對物體的創造力──在印地語中甚至有專門的術語來表示這件事:Jugaad。Jugaad找不到能完整翻譯意境的英文字眼,其大意是循非正規(啊!正規又是誰定義的呢?)的手法來克服出乎意料但又完全不意外的各種困難,反正最後只要能達成目的的方法就是好方法。
在印度將近一年之後,我也不得不佩服、甚至不得不加入各種Jugaad的情境裡:
──機場吸菸室裡不知道由哪位仁兄製作的點菸器是將從電燈開關拉出剪開的漆包線捲誠螺旋狀,提高電阻發熱點菸;
──某古堡改建的酒吧的老式雙扇窗老是被風吹到關上,我們拿著小石塊的塞住窗栓和牆壁的縫隙阻止其擺動,讓窗外的美麗湖景能和春風一同拂著我們的面龐,「整個印度都是Jugaad的,」友人又得意又驕傲的宣布著,身後突然一陣強風吹得木製卡榫迸裂,整扇窗在彈出的小石塊和紛飛的木屑中轟然關上。
外國訪客大多不熟悉這種充滿彈性和無限可能的思考模式,往往會付出數十倍的巨額價格在不符合對價的商品和服務之上,或是被印度人的無厘頭和不負責任的回答而被弄得哭笑不得,回國之後罵罵咧咧的說著印度的種種不是;但換個角度想,入境本須隨俗,在與印度人來往的過程中本就該以印度人的思考模式來應付印度人,他能盧你,你不能盧回去嗎?往往在各種激戰之後,最後會發現他們真誠的可愛之處:對大部份的印度人而言,哄價不成仁義在,你能夠成功應對他們的軟磨硬泡,反而更能以外國人的身份贏得他們的尊重和好感。
所謂國際觀不就是能夠知道,並且預設遇到的每一個人都會有跟自己思維模式不一樣的可能,不會用預設立場或既定價值觀來評斷他人的所做、所為、所喜、所好,而是開放、體會、進而珍惜種種文化習俗的不同之處,讓自己的生命跟經驗更加豐富且圓滿嗎?或許就是因為印度是如此地複雜和多樣,從小就鍛鍊創意和對多元化開放的心胸和態度的印度人,才會有辦法在這塊大陸上誕生許多世界級企業的執行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