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那時此刻》:跨世代影迷的共同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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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一六年,楊力州推出最新作品:《我們的那時此刻》,影片製作緣起於紀錄台灣金馬獎五十年來的歷史發展,但楊力州的「感動、認同、改變」風格,使得該片的調性定為從庶民、影迷的觀點出發,或許說,《我們的那時此刻》就是他盼望用紀錄片呈現的庶民台灣電影史。

該片開場從中華民國國歌出發,顯然是另有目的,因為昔日的觀眾進戲院後,需要先唱完國歌,才能欣賞正片,這讓我們得以重溫舊夢(或噩夢⋯⋯)接著,該片介紹金馬獎的命名,原來是官方政府期盼電影工作者能像當時的金門、馬祖前線官兵的奮戰精神般看齊。換言之,金馬獎的設立,儼然是延續五〇年代戰鬥文藝政策下的官方機構,值得注意的是,當時,它只獎勵講國語、配合國策或倫理教育的影片。不過,本片並未直接批判金馬獎的官方色彩,這從影片呈現蔣介石的影像,或旁白有意無意間稱呼獨裁者為「蔣公」的立場,可知一二。這似乎意味該片對這類語意符碼的「客觀」歷史陳述。又或者,在「感動、認同、改變」風格的首要目標下,使觀眾走進戲院欣賞紀錄片為第一要務。那麼,該片確實達到基本的賣座門檻。(該片有近七十家的戲院上映。)

然而我們不得不讚嘆,該片引用電影文本的豐富性與廣度,堪稱是該片的最大賣點(為了上映,此片共談了一百八十八部電影的相關版權。)舉凡從健康寫實、愛情文藝、武俠、愛國電影、乃至八〇年代台灣新電影、甚至是香港電影,並帶入影迷(女工、教官、排隊觀眾)、專業影業人員(影評人、電影從業人員)的各類觀點試圖佐證一件事:電影從來就脫離不了時代、社會的脈動。因此,舉凡美麗島事件、大埔事件、野百合學運、李師科搶銀行、彭婉如、白曉燕命案,甚至是香港九七回歸等等的紀實影像,皆剪入其影像敘事的觀點之中,藉此證成電影貼合社會現實的有效性。

到了介紹二十一世紀的台灣電影,主旋律以陳國富《雙瞳》破題,藉此帶出魏德聖與戴立忍曾受《雙瞳》工作模式的影響,甚至呈現魏德聖與戴立忍從楊德昌的身上,學到電影工作者必須對社會整體的政治、經濟結構面有所分析與瞭解,具體以兩者作品的經典台詞為例,如:《海角七號》「操你媽的台北」的南方意識,以及《不能沒有你》「社會不公平啦」的階級視角。另外,該片亦提及紀錄片的異軍突起,補足了二十一世紀初台灣電影整體產量有限的缺陷。

最後,影片高歌〈美麗島〉的旋律,明顯是翻轉開場的中華民國國歌,認定〈美麗島〉是庶民版國歌。有趣的是,該片中的每首電影歌曲,皆可能是我們其中一人的主題曲。就我而言,看見張雨生出現在大螢幕唱〈永遠不回頭〉的畫面,真有種「不虛此票」的感官體驗。不過在感動之餘,我留意到,影片似乎僅出現過一次客家話,那鄉音是藏在《不能沒有你》中,演員林志儒口中的台詞。而原住民語似乎也僅有《太陽的孩子》團隊裡頭的舒米恩與阿洛.卡力亭.巴奇辣,分別在最末面對鏡頭表示感謝之意。

由此,我們不得不再次反思:《我們的那時此刻》,其中到底有多少是「我們」能主動建構的庶民記憶呢?這似乎尚待檢驗。或者,更直接地說,《我們的那時此刻》其中的「我們」,多半仍是經由官方或商業機制下(無論成功或失敗),再透過觀眾「自願姑且相信」(willing suspension of disbelief)電影的記憶重塑、從而建構出來的我們。換句話說,這樣的「我們」同樣是被想像出來的。之所以要形構出「我們」,可能是建立在該片最重要的「改變」意圖:促進台灣不同世代觀影者,透過該片產生對於彼此間的相互理解,並藉此展望未來——或邁向下一個五十年。我想,這也就是《我們的那時此刻》的最大貢獻了。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