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往台灣的慢船】台灣人真的__ __嗎?

友善列印版本

要將一個民族以簡單的幾句話定性,其實很不容易,或許也很不公平,許多時候這樣子的說法,更帶著岐視性的意味,例如大家都知道、在民間普遍流傳的,對原住民、外省人和中國人乃至日本人的形容。

那麼,台灣人自己又是什麼樣子?日治時代的臺灣民報記者黃旺成(1888-1978),曾歸納台灣總督府民政長官後藤新平(1857-1929,民政長官任期為1898-1906)的「治台三策」,說後藤發現台灣人貪財、怕死、愛面子的特質。因此,只要利誘、脅迫雙管齊下,治理台灣人就水到渠成。證諸後藤任內政策與手腕,此說法似乎離事實不遠;百年之後的台灣,這種形容恐怕也還是正確的。

精神科醫師林毅夫,也曾在其著作《台灣人受虐性格的心理分析—從二二八事件的受難經驗談起》,論述台灣人那種類似斯德哥爾摩症候群,身為受害者卻選擇與加害者結盟,以求生存的症狀。

自從聽說上述兩種形容,台灣人的集體性格這個議題,不時在腦海中浮現。其實我很懷疑,世上是否真有民族性格這種東西,韓國人真的就民風慓悍嗎?德國人真的冷漠倨傲?南島民族真的生性開朗、樂天知命?

但無論如何,我相信經常思考此議題是好的,人總有著想了解自己的本能,為了往前走下去,經常性的自省或許也是必要的。最近的幾椿新聞,讓我又問起:

Q:台灣人真的痛恨貪污嗎?

自從林益世案爆發,接下來又有前消防署長黃季敏案和台北市議員賴素如案,以及最近的桃園縣副縣長葉世文案,此外,還夾雜著台鐵、各地河川局和新北市校長的弊案,台灣成了真正的Republic of Corruption,四處皆弊。

弊案發生,社會與媒體總是大加撻伐。然而真正的事實是,弊案陪著我們每個人成長,既未曾消失,也不曾離去,我們之中更可能有很多人送過紅包,只是睜隻眼閉隻眼的勉強告訴自己,這些事從未發生。

正因為如此,我不認為台灣人真的痛恨貪污,正因為貪污太普遍,普遍到我們在潛意識之中都已認定了它的必然存在。所以,行政首長在得知貪污新聞之後的「震怒」「訝異」,實在是極端可笑的一件事。

台灣人痛恨的,其實是「拿錢不辦事」和「拿得太超過」,不是嗎?公家預算一百塊,我拿個五塊,然後把事情辦好,是可以被接受的,是一件「並不太超過」的潛規則,不是嗎?當我們不時訕笑中國貪污已到達無法無天的程度時,何曾想過,台灣亦不遠矣?

但是,我們不能容忍總統貪污。總統當然不能貪污,正如同清潔隊也不能貪污一般。而諷刺的是,當陳水扁犯下總統貪污的天條而下台,乃至鋃鐺入獄,我們之中很多人可以容忍馬英九的特別費案和富邦併北銀案,然後讓他連任,然後讓國民黨似乎成為清廉的代名詞。

是的,很不幸的,我們必須承認,台灣人並不恨貪污,台灣人只痛恨被抓到的和被報導出來的貪污。

Q:台灣人真的痛恨權貴嗎?

台北市長選舉,泛綠營目前僅剩的兩名候選人柯文哲和姚文智,不約而同的將出線後與國民黨候選人連勝文之間的戰爭,定義為庶民與權貴之戰。

言之似乎成理。階級與貧富差距問題在台灣已成社會關心的中堅議題,進而使台灣人對任何「靠爸族」充滿酸意與敵意,不時以「幸運的精子」嘲諷之。權貴畢竟是少數,如果大多數的中下階層選民唾棄權貴,此戰豈有不勝之理。

很可惜的是,台灣人——特別是台北市民——很可能並不痛恨權貴,也不仇恨靠爸族。至少,從演藝圈、文化界、學術界、財經界等各種領域,都看不出有討厭名門之後或財大氣粗者的現象,政治圈沒有理由被特別討厭。

如果真的痛恨權貴,崇尚庶民出身,那麼經先後擔任台北市長的馬英九和郝龍斌,就完全沒有當選的可能。這很可能不是台灣特有的現象,因為許多美國總統和政治人物,例如前總統小布希、國務卿凱瑞、前紐約市長彭博,也都出身豪門或是家財萬貫,全球各國也都能找到相同例子。

再度,很不幸的,台灣人可能並不痛恨權貴;相反的,我們雖然嘴上罵罵,心裡其實都有著希望成為權貴,抱著名門嬌妻,開著千萬跑車,住著上億豪宅的,不希望被別人發現的夢想。我們儘管口中酸著那些幸運的精子們,潛意識中並不否認這些人是成功的典範──至少是被大多數人定義的成功典範,我們只是感嘆自己為什麼不是「那個」精子而已。

換句話說,柯文哲和姚文智為這場戰爭所下的定義,說不定是極為危險的,也是未能深究選民心理本質的。回到選舉本質,凸顯連勝文在「新生高地下化」一事中對歷史和世事的無知與輕佻,或許才是正辦。

Q:台灣人具有正義感嗎?

這並不是個新鮮的問題,只是在網路社會與墮落的媒體環境中特別被凸顯出來。我們絕對無法說台灣人缺乏正義感,但是台灣人的正義感以一種奇怪的形式呈現出來,而且似乎有著獨特的選擇性。

所以,我們總是對見諸媒體與網路的虐貓、虐狗、肇逃者,以肉搜極刑伺候,不抓到人絕不罷休;我們要求北捷殺人案犯罪者鄭捷的父母,甚至是東海大學出面道歉;我們要求插畫家彎彎因為結婚不到一個月就外遇而道歉;我們聲稱在立法院和教育部長蔣偉寧舌戰的大學生陳為廷「不禮貌」,占領立法院的學運為造反,並感嘆教育失敗。

我們卻不認為國民黨政府至今對二二八事件的處理,有任何不正義,它的黨產也因為是炒得太久的老議題而失去被追究的意義。中國對異議人士、法輪功、圖博和東土耳其斯坦獨立運動的血腥鎮壓,因為和台灣GDP無關而不具備被討論的資格。醫院廁所對外籍移工的隔離措施、台北車站對新住民和移工群聚大廳的驅趕,因為他們是「外人」,也就算了。

如果全世界都具備和台灣人一樣的正義感,那麼,國民黨政府的戒嚴或許到現在也不會解除,為台灣民主犧牲奉獻的異議人士,很可能要老死獄中或槍決處置。

想要擁有小確幸並不可恥,「小正義」也還是正義,但台灣人唯有去除這種莫名其妙、選擇性的正義,屬於台灣人自己的文明,才能夠更上一層樓。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