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為前媒體工作者,相信慢經常比快還好一點點,相信真理經常在兩端之中靠左一點點,相信台灣人只要努力多一點點。
燒肉店裡的中年大叔聚會,隔壁桌坐著兩個中英文夾雜的年輕妹妹。因為帥氣的小鮮肉服務生弟弟對本桌照料程度遠遠不及妹妹,隨便招呼一下就換桌,不由得不讓人特別注(ㄊㄡ)意(ㄊㄧㄥ)他和妹妹的對話。
小鮮肉顯然是個把妹高手,透過他的問題,我知道兩個妹妹應該是美籍台灣人,正在讀大學,其中一個是體育系(因為小鮮肉稱讚她身材很好)。在幾個問題之間,小鮮肉真是有一套,還以顧客打卡優待的理由要到了她們的臉書帳號。
妹妹說她們現在是大學三年級。「咦,那你們快畢業了嘛,畢業之後有要回來嗎?」小鮮肉問。妹妹說:「你認為呢?回來台灣好嗎?」
剛才還極度健談的小鮮肉突然語塞了:「嗯...呃...這個...哈哈,好像不太好耶...還是不要好了...啊,不好意思,廚房在叫我。」說完,小鮮肉就溜了。
小鮮肉來換烤網時,我看著他,想著為什麼他會有那樣子的回應。顯然他對台灣現況有疑慮,而且很誠實的反映出自己的想法,而不是口是心非的說「台灣實在太棒了,你們應該回來。」但他的疑慮是什麼呢?
我猜,或許正和無數個年輕人一樣,打工的小鮮肉揹著數十萬的學貸,或許他不知道畢業之後該作什麼,他知道優質工作難覓,不確信自己競爭力夠不夠,但也不想領二十幾K的薪水,更不會往下去思考結婚生子、買房子的問題。所以,他告訴妹妹「還是不要回來好了」。
同桌的幾個大叔,雖然高不成低不就,在我們還是小鮮肉的時代,恐怕都還未曾受到這些問題的困擾,那還是一段「只要拚就會贏」,而不是怎麼拚都沒用的時光。吃著燒肉,我開始同情起小鮮肉,突然想起那個有六七成年輕人願意出國工作的民調。
大家總愛說嬰兒潮世代霸占社會資源太久,虧欠了現在的年輕世代,而夾在其中的我們,一方面兩邊不是人、五味雜陳,另一方面難免也要在虧欠的帳簿上算上一份。
最近的台灣好像就這樣以一種很奇怪的姿態存在我們心中。我們之中有很多人愛它,卻很不看好它。我們老是計較誰比較愛台灣,卻有好多媽媽想到美國去生美國人。即使在徹頭徹尾都算是pro-Taiwan的支持者之中,也不乏有對台灣教育系統已失去信心、無論如何都要將孩子送到國外求學的人,更不乏「台灣和中國是一邊一國沒錯,但台灣長遠來說沒救了」的說法。
許多人想衝出去,也有很多人想衝回來。有一段時期,竟有近半數的好友在外國(中國也是外國)工作,他們卻都想返台,後來也都想方設法、帶著「還是台灣好」的感嘆返台了。也有不少外籍朋友,想盡辦法要找到工作續留台灣,因為他們認為台灣是很棒的國家。當然,想衝回來的人裡面,也包括那些只是回來使用台灣健保的人們。
更多的,自然是那些既衝不出去、更別提要衝回來的人,台灣四百年歷史中多的是這樣的人,在甲午戰爭後被清國割讓給日本時有,在二二八時有,在台美斷交時也有。他們什麼地方都去不了,像你和我,像小鮮肉弟弟。
所以,台灣人「既愛台灣又看衰」的矛盾心理說起來並沒有那麼矛盾。事實上,是國家、政府、政黨和媒體的複合體在過去這些年來辜負了人民。太陽花世代的呼喊,與其說針對國民黨,不如說是針對整個國家,自己的國家自己救,如果政府與政黨再不以行動讓國家動起來而且朝正確的方向前進,他們是會不惜翻桌的──而且他們有很正當的理由。
如果蔡英文、新政府與新在野黨國民黨都聽清楚了小鮮肉弟弟的難言之隱,他們會知道,在種種爭論和鬥爭之外,其實他們有著共同的任務──借川普之言,Make Taiwan great aga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