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獨黨綱」對「統一黨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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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進黨成立於戒嚴時代,如履薄冰般地試探蔣經國晚年的底線。解嚴後台灣獨立的主張經1989年鄭南榕、詹益樺自焚的震撼而在社會上解放開來 (奇的是,25年後成功大學那幫學官還在發抖) 。在刑法一百條叛亂罪的威脅下,民進黨歷經數個決議文的演變,台獨主張才一步一步到位,於1991年通過「台獨黨綱」現行條文,明確主張以民主公投的方式建立主權獨立自主的台灣共和國。同年稍早,爆發獨台會案,海內外譁然,在那樣的時空背景下,通過「台獨黨綱」不無向國府嗆聲的味道。

之後台灣民主化加速進行,廢刑法一百條、廢動員戡亂、廢萬年國會法統、廢省、廢國民大會、總統直選,台灣作為一主權國家的條件更加成熟,也更多人民願意越過言論自由的層次,直接主張台灣獨立。但弔詭的是,二十多年來,更多的言論空間與民主實踐,讓支持台灣獨立的民眾來到七、八成之高,卻沒有讓民進黨對台獨黨綱更具信心,反而在選舉的得失之間,常常莫名其妙成為被檢討的對象。 

原本寄望的2012大選功虧一簣,中國干擾扮演關鍵因素,但在無充分論證的臆測下,認為唯有在對中政策上更國民黨化才能補平這最後一哩路。繼謝長廷登陸血淚祭祖的鬧劇之後,最大的一齣戲當然就是蘇主席領銜主演的華山會議。一開就是半年,九場會議,天王們一人一把號,卻少驚艷之議。最後一場柯總提出凍結台獨黨綱的「個人意見」,語驚四座,可說是唯一的高潮。黨內反應兩極並不意外,有人認為柯總一反平時只喬不議的作風,是蘇主席之意,但雙方旋即否認,蘇貞昌刻意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會議的總結集成洋洋灑灑六千餘字的《檢討紀要》,以相當的篇幅重提「台灣前途決議文」,對「台獨黨綱」築起防火牆的意圖甚明。會開了大半年,勞師動眾,最後回到1999年政黨輪替前的思維,當然不算進步,只能算是對各方交代的下台階。也就是說,這歷時大半年的華山會議,在黨中央無通盤策略而採取一切看風向的態度下,必然只是一場大拜拜,最後不了了之也只是意料中的事。

《檢討紀要》刻意要回到「台灣前途決議文」的精神,但一般對修訂決議文的理解是,後修條文的精神取代前行條文,依此順位,1999年的「台灣前途決議文」早已被2007年更激進的「正常國家決議文」取代,而且除非開會另議,《檢討紀要》的位階遠低於決議文。因此至少到目前為止,「正常國家決議文」仍具有最新黨意的地位,黨內外的人士跳過更新、更有政策指導意義的「正常國家決議文」(如其中具體的「積極推動正名、制憲、加入聯合國」等),而對揭櫫理想性願景的「台獨黨綱」指指點點,恐怕只是心中的小警總(或小公安)在作祟,弄錯對象了。

再則,放眼綠營目前檯面上有總統相的人物,似乎也無人有陳水扁的衝撞作風。如果連曾登報高呼台獨萬歲的陳水扁,「台獨黨綱」都無法促其宣布台灣獨立,那麼,在中國崛起與國際情勢不變的現實裡,誰敢造次?何必杞人憂天?說穿了,不過是純粹的選舉語言罷了,而民進黨卻自己跳不出這個國共聯手設下的假議題,無異刻舟求劍,而且是循著國共刻下的記號,跳下水尋找遺失的寶劍,能指望嗎?

國族的想像本來就是各種力量建構的過程,政黨當然是重要一環。民進黨的台獨黨綱確實提供人民一個有別於中國的國族想像,這不但是初期發展的基礎,更是執政失敗後維繫民進黨的一個桶紮。儘管庸俗化的反國族主義一直被美化為進步的表現,民進黨人從來沒人有足夠的能量膽敢直接拿掉「台獨黨綱」。於是採穿小鞋的方式,又凍又藏,一下子是完成式,一下子又是過去式,說不定還可以是未來完成式、過去完成式,但就是不敢說進行式。日前蘇主席以「海灘之鷗」期許中國當個賞鳥人,中國不抓,台灣不飛,自認幽默但言不及義。一個政黨的建國理想被主席以不能飛的小鳥比喻,也真令人洩氣,怎麼不指控國民黨是以狗爬式把中華民國帶到台灣,又要以告別式回到中國?

退一步想,反國族主義是否也該用於檢驗國民黨?國民黨對應的國族想像是什麼?毫無疑問,歷史上、精神上、行動上都是一個標準的大中國主義。馬英九的化獨促統在統獨光譜上絕對比陳水扁切香腸搞獨立還要激進,也更有執行力,但奇怪的是,民進黨從不對國民黨的黨綱做質疑。《國民黨黨章》的總綱第一條主張實踐「統一的國家」,第二條主張為「中華民族」之利益而奮鬥。更可怪的是,總綱第二條還堅決「反對共產主義」,中國共產黨對此也沒意見,卻與主張與中國建立「長期的穩定與和平」的「台獨黨綱」不共戴天。

相對於民進黨大喇喇把黨綱擺在官網上提供下載,國民黨採取低調的態度,對黨綱用「下架不銷毀」的策略。其官網的黨綱頁面只公布《政策綱領》,而無黨綱,內容也把表面的意識形態降到最低,中華民國只出現兩次,其餘均以台灣稱呼。若以國民黨批評民進黨的邏輯來看,國民黨似乎也不太愛中華民國。充滿法統的《國民黨黨章》則棲身在黨務規章的頁面,只是眾多處理雜務的文件之一,若非其網頁管理員智能不足,就是國民黨蓄意隱藏與主流意識完全不符的國族想像。

為了「台獨黨綱」而焦頭爛額的民進黨,是不是也應該以同樣的力道要求國民黨修改或凍結「統一黨綱」?至少也該說明一下「統一黨綱」是過去式、進行式、還是完成進行式。但國民黨豈會自找麻煩跳火坑?試想,如果國民黨也為了討好外界而開半年的會處理「統一黨綱」或「反共黨綱」,保證不歡而散,外界也一定冷嘲熱諷。但民進黨卻樂此不疲,華山大戲演了大半年,選民光譜從極獨到極統,顯然沒人喝采,這場戲看來血本無歸了。還不如以此精力投入開會期間外面風起雲湧的公民運動,對改造死氣沉沉的民進黨應該更有助益。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