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二想想】素人政治及其極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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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公民1985的風起雲湧,到柯文哲參選台北市長的旋風,「素人政治」又再度成了一個被關注的風潮,素人「單純」、「敢言」,也「不受既有政治框架」,成為被高度肯認的特質,相對的,現在政壇每日保守嚅囁的話術則令人生厭。另外一方面,這股素人政治的力量,也是衝著既有政黨的架構而來,這反映在民進黨與柯文哲整合的舉足維艱上面,特別明顯。

當然,把素人參與政治特殊化,有它概念上的模糊性。我們每個人,不管之後受了什麼樣的訓練,在投身某項事物以前也難免一無所知,大家顯然都是從「素人」做起,沒有生而知之者。我們的政治體系,也從來不乏從民間未具有政治經驗者拔擢民代或政務官員的情況,所謂素人政治的意義,並不只是訴求政治素人的參與,而是進一步倡議一種對既有政治人物、政黨,甚至於整個政治體系的不信任。

如果把素人政治當作一種階段性的批判,它是具有一定正面意義的。無可否認,在死水般的系統中,引入新的活水泉源,常常是必要的,而不論是在政治或其他體系,當面對了系統漸趨老邁、思考無從活化的困境時,強調從體系以外吸納人才來做替換,或是打破內部文化的沉痾,當然是一個好方法。

同時,這樣的素人政治熱潮,也可以看作是某種「大眾主義(populism,為了避開某心理學者長久以來奇怪解釋所產生的印象,所以不使用慣常的翻譯)」的變形。這樣的思考,透過對菁英構築的權力體系的批判,來達到更廣泛層次的政治參與。從這角度來看,它確實也有突破寡頭壟斷、還權於民的進步性質。

但是,當素人政治,不再是階段性的,而被期望作為一個定著狀態,當我們不是要新的政治、新的政黨,而是不要政治與政黨,這就產生了不小的危險。

眼前素人政治風潮的根基,是對於目前兩黨政治的不滿,因而產生的一種對象籠統而失焦的概括性課責。因為兩黨令人失望,所以我們就否定政黨政治的總體前途;因為政治骯髒,所以我們要透過對素人的高舉,來懲罰、否定所有的舊參政者。這種概括性課責的下場,往往是沒有真正的課責。造成如今許多問題的七次修憲國會改革,其實也是類似的產物:「立委很爛,所以我們要砍掉一半的立委。」結果造成制度的困境不說,砍掉的到底是哪一半,也很令人懷疑。

而且,素人政治的熱烈支持者,傾向尋找簡單的答案,對政治體制沒有制度性檢討的興趣,沒有細緻的運作分析,也無法形成具體的改革結論,更不打算形成組織性的長久力量,踩扁了間接民主,卻沒有提升直接民主,最後就是一代素人換葷人,除了不斷的厭棄與失望以外,事情並沒有長遠的正面進展。當走到了這一步,素人政治只會成為一種無望的循環。

如果說眼下的政黨與體制真的糜爛而不可挽救,那麼也該思索,怎樣排定新的政治議程,並打造取替的政治力量、建立新黨,而不是沉浸在龐大卻缺乏能動性的散亂人海裡面。

對個別的新參政者而言,「素人」也必須是自己的階段性設定,不能產生素人期固著的心理。一方面終究要有進了廚房的認知,學習到責任的建立;另外一方面,如何與穩固有效的政治力量產生連結,或是自己另外形成有效的政治力量集結,也是得思考的課題。

這個禮拜楊志良才在蘋果的即時論壇跟著人家敲鑼打鼓,要柯文哲獨立參選。其實楊志良正是拿出來檢討「素人政治」風格的最佳例子。

從經歷來看,楊志良在擔任衛生署長以前,早就主導過全民健保的規劃,也在李登輝政府時代擔任過政次,嚴格來說不能算是真正的素人,可是他一直以來,都藉著「政治局外人」的形象,來獲取某種道德高位以及發言能量,一直到國民黨後來把他加進不分區立委的提名名單裡,也都還被當作「政治素人」來標榜。他的言行風格,也處處在符應這種「素人」的想像。

可是,我們仔細點來看,這幾年來他的「敢言」,大部份不是什麼基於深思的政策建言,比較多是反智情緒的煽惑,譬如說因為台大畢業的數任總統與政府官員令人失望,所以結論就是「台大愧對國人」(那怎麼不說男人愧對國人哩?)。東罵罵西罵罵,罵下去讓人感到一些痛快,可是罵完了不但沒有任何可執行的結論,也沒有對現象背後原因真實的洞見,反而更多像是重複既有的人云亦云。

像楊志良這樣,高興的時候就去當國民黨的不分區立委候選人,不高興的時候就撇得一乾二淨,包括擔任閣員的時候,令人民失望的二代健保等等責任,一切失政與他無關,享受著「永恆的素人」這樣的形象資本,政黨政治對他而言,就是「我跳進去,我又跳出來」的兒戲。前面談到的「概括性課責」,楊志良也一向把它發揮到極限,甚至用來撇掉自己曾經攪和一腿的責任,這樣的「率真」、「敢言」,真是不要也罷。現在還要來指點人家拒絕政黨雲雲,未免好笑。

這種素人風格,與其說是鼓勵平民的覺醒,更不如說是對平民情感的廉價操弄。包括柯P在內的新從政者,「不要當下一個楊志良」,這是最起碼的自我警惕。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