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政治想像與政治小說：官場等於職場(2000s)

2001年，中南大學中文系教授閻真發表的小說《滄浪之水》當中，描述了一位碩士進入單位之後，如何從單位領導原本歡迎的高學歷人才，由紅翻黑打入冷宮，而後又奮力表現重獲重視並且高升的過程。

紅與黑，一切只端看是否依照官場文化與邏輯而行，年輕氣盛的主角忤逆官場陳規，所以跌落冷宮。人到三十多歲之後，漸與世俗妥協，於是順應官場之道力求奮起。然而，在官場浸淫太久，已失去本真，回首這段官場飛黃騰達之路，竟是充滿慚愧。

官場中人跳出寫官場

這部小說在反腐小說潮流中問世，因其清新的人文主義反思獲得不錯的評價。時隔六年之後，官場小說再起甚至成為暢銷文學，《滄浪之水》裡主角不堪回首的升官歷程，卻成為這一波官場小說的主題。

2007年王曉方的《駐京辦主任》問世，《駐京辦主任》第一冊出版不到一個月售量便高達八萬冊。一時之間，王曉方成為官場小說的指標人物，甚至他的另一部官場小說《公務員筆記》也為英國企鵝出版集團簽約出版英文版。值得注意的是，從《駐京辦主任》系列開始，政治小說的題材與內容再經轉折：視官場為職場。

很多人對官場小說會有這樣的質疑：作者對官場的熟悉程度到底有多少？作者王曉方出身官場，而且曾身陷政治漩渦。1999年，瀋陽爆發頗為戲劇化的「慕馬案」。應該在北京中央黨校學習的瀋陽副市長馬向東居然出現在澳門賭場，此舉為中國駐澳門人員所注意並上報。中紀委迅速組成專案小組前往瀋陽調查，馬向東任內諸多不法情事東窗事發。

令人意外的是，瀋陽市市長慕綏新也有諸多不法情事，慕綏新任內大興土木改善交通系統，被輿論視為政績市長，他甚至也獲得聯合國所頒發的獎項。整個慕馬案涉及一百多人，可說是瀋陽整個政治系統全垮，堪稱世紀末牽連最廣的貪腐案。

王曉方，正是馬向東的秘書。

從政治漩渦全身而退的馬向東寄情於官場小說的寫作，《駐京辦主任》第一冊幾乎就是慕馬案的翻版，而馬向東也透過《駐京辦主任》系列抒發他對城市建設的看法，從拆遷到國有企業改造引起的左右之爭等，他對地方政治機器與生態運作瞭若指掌，不失為瞭解中國地方政治的參考。

官場也是職場

小說中還有一個重點，就是主角丁能通如何在一次次的政治漩渦當中層層而上。從2006年開始，職場小說在中國冒出，《輸贏》、《圈子圈套》、《杜拉拉升職記》、《浮沈》、《對決》等接續出版，並且都成為銷售數十萬冊的暢銷書。這類職場小說不約而同以外資企業為背景，一方面透過小說情節展示外資企業當中的各種職位與運作方式，另一方面則是描述主角如何在激烈的競爭甚至爾虞我詐的環境當中力求生存而且在職場層層而上。

在《駐京辦主任》之後，官場小說不再高舉反腐倡廉，而是如同職場小說一般，側重的是如何通過層層考驗的生存術。小橋老樹2010年開始問世的《侯衛東官場筆記》系列與黃曉陽2011年的《二號首長：當官是門技術活》正是其中代表。

八冊的《侯衛東官場筆記》從主角侯衛東從村級幹部開始的十年升遷之路為背景，有系統地觸及不同層級幹部與各式單位所面對的事務，從計劃生育、鄉鎮換屆選舉、拆遷到國有企業改造，可說是官場全景式的描繪。中國是一個幹部國家，官員都有級別，就連作為國家主席的習近平也不例外。作者小橋老樹級別不算高，但官場的閱歷，也足以帶出真實的基層政治景況，這套小說也因而被稱為「官場教科書」。

《二號首長：當官是門技術活》更是如同生存指南一般地告誡讀者官場生存術，諸如「飯桌上的學問：權力就是要眾星拱月」等小標題貫穿全書，官場不是實踐理想的所在，而僅僅是力求生存的職場。

生存才是硬道理？

非常有趣的是，聯想集團名譽董事長柳傳志曾力薦《侯衛東官場筆記》與《二號首長：當官是門技術活》，其理由是可以瞭解如何與政府打交道。這句話似乎暗藏深意，因為小說中展示了諸多官場潛規則。

事實上，從90年代開始的政治小說開始，小說家筆下的領導都有這樣的形象：領導多有子女在國外，子女出國之前，領導會為子女舉行派對，受邀者（通常是官場中人與企業老闆）多感榮幸，因為在領導的親密名單中，而此時，也是饋贈大禮作為穩固關係的方式。此外，情婦也是經常出現的情節。

這些小說討論了官場的權力網絡如何構築，也討論了故事主角如何在一次次的權力遊戲當中如何維繫生存，但是，其中對於政治倫理鮮少有所論述，或者說，這一波的官場小說陳述了這樣的事實：官場當中，無所謂倫理這件事，只有生存才是王道，再多的理想也是枉然。

從1978年改革開放之後的中國政治小說一路觀察下來，確實會有歷史的重與輕的詫異感。喬廠長與李向南，只能是80年代理想主義時代裡的小說人物，反腐小說當道的90年代，不少小說或許主旋律色彩濃厚，不過，仍有關注底層的色彩。而今，犬儒式的只求生存成為王道。

但，這不是一個中國大國崛起的年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