勵馨基金會新竹分事務所社工師
「要回家當貴婦了嗎?好好喔!」
每次身旁有女性為了家庭而離開職場時,總是能聽見這樣的評論,似乎在許多人的腦海中,女性因為生理構造有「子宮」,而理當成為母職;而母職,就是過著每天喝下午茶的愜意生活,且是照顧孩子的偉大角色。
但實際上呢?
「只要不煮飯的一天,就充斥著罪惡感。」
我人生幾度從職場離開,都跟母職有很大的關係。
第一次大概在我工作十年的時候,因著倦怠與極大的責任壓力,我選擇離職逃避。當時我的孩子正值幼稚園,我便找了個藉口──或者說做能被接受的理由,「照顧孩子」。
成為全職媽媽後,一種莫名的空虛感卻揮之不去。我開始把觸角探向社區經營,因為我的專業是社工,辦社區活動於我來講駕輕就熟,我便開辦像媽媽烘焙坊這樣的社區活動。
第二次,當時搬家到別的縣市,為了全心陪伴孩子適應環境,我再度離開職場。當時孩子也大了許多,對我的依賴性降低,我也因此失去了價值感。記得當時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煮飯,若遇到哪天不用煮飯,我就會有一種很深的罪惡感,好像虛度了一天,這天的我沒有價值。
經過這些事後,我開始注意許多的婆婆媽媽,我發現不能跟她們搶洗衣、煮飯的工作,好像這是她們每天最重要的事情。這其實反映了許多媽媽的議題──需要想辦法為自己創造價值感。
「如果沒有聽老公的,現在的我在哪裡?」
這幾年我在新竹工作,我發現新竹是一個很有趣的地方,許多女性為了丈夫的工作而辭職、搬到這裡,專心做全職媽媽。這些媽媽們總讓我想起《我是一個媽媽,我需要鉑金包!》的描述,她們衣食無缺、高學歷、不需要工作也沒關係,但卻活得空虛。
因為工作的關係,我經常接觸不同主題的讀書會──有些以婚姻、孩子為主題,像我自己服務的機構舉辦的讀書會,較多是以性別為主。但很有趣的,讀書會成員總有九成是女性,其中絕大多數是從職場回歸家庭的女性,家裡也都有未成年的孩子要陪。
當讀書會發展到一個程度後,聊天主題除了孩子、老公、養生、運動、旅遊、購物外,不同的成員們總會發展出同樣的探討議題:身為全職媽媽的我們,生命價值到底在哪裡?
其中一個讀書會的朋友曉玫就分享道,自己就業不到兩年就結婚,先生要求她辭職全心照顧家庭,她自我介紹總是說自己是緯緯的媽媽,line名稱也稱為「緯緯媽媽」。但隨著孩子的成長獨立,她卻焦慮孩子不再需要她,拉著孩子不放。
她依賴著孩子對她的需求,現在她人生已不能沒有母職角色,但她總愛在下午茶時刻,有意無意提到自己在某國立大學讀研究所時的驕傲,彷彿不斷追問著:「如果當初沒選擇聽從老公的要求,還在職場的我,現在心境如何?」
「你是少女,還是母親?」
在我服務的機構裡,也常接觸到另一群特別的媽媽們──她們是在二十歲不到的年紀裡,意外懷孕後沒有選擇流產,因此成為的「小媽媽」。
在服務她們的歷程裡,我往往能看見社會對「母職」的強烈束縛:少女們本就在脆弱的處境中,比如難以被學校體制所包容而輟學、或者身處關係緊張的原生家庭中,因而缺乏能能討論性知識、正確避孕的機會;但無論她們生命中尚有多少的功課、議題需探索與學習,只要一懷孕,如果不走入婚姻,並以母親做為自身最主要的身份,就會遭受到嚴厲的眼光看待或者言語批判。女兒、學生等身份不足為道,人生的其他發展的可能性也從此消失。因此她們許多就在缺乏同儕交流、經濟支持下,獨自走向這孤單且偉大的使命。
今年母親節前夕,我服務的機構邀請幾位小媽媽來聚聚。在她們稚嫩的臉龐、清純的眼神中,我看到「少女」;兩個小媽媽她們也各自帶著孩子來到活動現場,一個襁褓中、一個吃著奶嘴走起路搖搖不穩的小娃,黏著媽媽的孩子。頓時,我又看見她們是「母親」的角色。
活動中,社工提問:「你認為你現在是少女?還是母親?」
小媽媽回答:「我當然是少女啊!但當我抱起孩子,我會從少女馬上轉換成母親。」
聽到這樣的討論,我不免偷偷投射自己的情感,心想,她們才二十歲、還青春年少,當其他少女們正揮灑著年輕的光陰,她們卻定格在母職嗎?
結語:成為母親後,只能是母親了嗎?
母親該是什麼樣子?
我們所在的社會,已經給了一個名為「偉大」的正確解答。但近年來我發現在新竹,由全職媽媽們成立的協會如雨後春筍地冒出,越來越多女性內心渴求經濟獨立、社會參與、對社會有更多的貢獻。
我一直盼望,母職只是女性生命中其中一個重要角色,不是生命的全部。最怕母親將「母職」當成是自己生命存在的唯一價值,就像我有一位朋友提到母親節,就說是母親合理勒索的節日,媽媽要他們三個孩子,不管如何一定要當天回家,家裡的氣氛在控制欲強大的媽媽掌控下,回家成為巨大的壓力,因為孩子是媽媽生活重心、成就的來源。
真心希望,即便當媽媽時,我們需要全然投入來成為一個媽媽;但同時,我們也都是獨立且完整的個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