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地眺望】那些年，登高望海好困難！

一日，我到北美館欣賞展覽。在紀念品區販賣的眾多明信片中，我看到了熟悉的高雄景色──那是陳瑞福的《高港燈塔》。這幅繪製於1988年的畫作，從打狗英國領事館的角度望向另一端，位於旗津島上的旗後燈塔。在該幅畫中，珊瑚礁質地的旗後山拔出海面，氣勢凌人；而燈塔就像聳立於峭壁的潔白堡壘，凝望著進出高雄港的船隻。

從今天的角度看，這似乎只是尋常的港都美景，但當我回想到一篇曾經挖掘過的史料後不禁發現，原來現在的我們可以登高望海，盡然如此奢侈！

你不能望海──被戰爭迷霧籠罩的山海景色

根據國軍史料〈開放「旗後駁台」、「柴山」與觀光節參觀軍事設施及架設「變頻機」等協調紀錄〉，1988年，曾有一場軍方、高雄市政府、民意代表對於「高雄市沿海高地是否開放」的討論會：

「本市景色優美，富開發潛力的觀光資源多分布於沿海地區軍事管制區內，諸如柴山、萬壽山、旗後山、旗津海岸等地，使開發工作受到極大限制，近年來，國民生活水準不斷提升，對於休閒活動的需求日益迫切，市民及議會要求開放軍事管制區俾供發展觀光的呼聲日盛，建請軍方酌予放寬山防、海防，增加本市休憩場所。」

在檔案中另一個提到的案例，即是本文開頭的景點──位於旗津的旗後山：

「旗後礮臺經內政部公告指定為第二級古蹟……委由私立文化大學建築系李乾朗教授辦理修護規劃設計……但軍方因該地區戰略位置重要為由，尚不同意於整修後開放供民眾參觀，頃戒嚴法業已解除，民意代表及各界輿論均要求在不妨礙軍務下定期局部開放。」

另外，關於柴山地區（今日桃子園社區），則有下列敘述：

「柴山地區沿岸海水湛藍，碧波連天，風景優美，觀光資源豐富，名聞遐邇……本府曾多次透過軍政協調會報爭取軍方酌予開放，惟軍方皆以該地區係國防要地為由，不同意開放……近年來，國民生活水準提高，對於觀光休閒活動的需求日益迫切，為增加本市遊憩場所，建請適度開放……如全面開放有困難，請在特定期間內（自七十七年二月二十八日至三月五日止）同意開放中山大學至柴山國小（返回）之健行路線，使柴山的自然美景能分享市民。」

從上述幾段文字，我們可以看見當年軍事力量控制之下，旗後山、柴山海岸都是無法輕易進入的。在會議記錄的結論中，軍方對於部分區域的開放仍抱持著反對態度，但我們可以確信的是，後續必定有多次這種類型的協調會，而開放的區域也逐漸擴大，變成今日我們可以旅遊的景點。

戰霧陰影來自歷史的層疊

「地形」就是過去戰爭重要的關鍵。台灣島戰略地位重要，從大航海時代以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前來的歐洲強權：荷蘭人、西班牙人，在成功經營地區後，皆在海岸高地興建堡壘，讓「望海」成為軍事需求下重要的一環。隨後的鄭氏政權也承接這些沿岸要塞；清帝國統治末期，近代化的海岸堡壘也被引入台灣。

日本統治後，陸續構築了基隆、馬公、高雄三大要塞區，將這三處海岸大規模框限。在日治初期的二萬分之一〈台灣堡圖〉中，基隆、高雄、澎湖三要塞區之堡圖是禁止公開發行的，成為台灣島上的「空白地帶」。[1]

日本統治的太平洋戰爭後期，史無前例的「全島要塞化」開工了。水際擊滅思維下，更讓台灣沿海高地成為一級戰線，幾乎全被納入管制；最後，在中華民國治下的台灣，在「保密防諜」的陰影下，這些軍事重地因戒嚴令、要塞地帶管制辦法、海禁……等法加以框限，閒雜人等絕對不敢接近，以免惹來窺探軍情的嫌疑；某些要塞地帶甚至因為有砲陣地的觀測與射界範圍需要，設置了禁限建規定，讓聚落的發展被嚴格綁死。

終於，1987年解嚴後，軍事的迷霧得以逐漸散去。同時因應著戰爭型態的改變與武器的演進，這些沿海高地逐漸失去過往的重要性，在各界代表極力爭取之下，那些曾經神秘的海岸逐漸開放，一般人民可以登上沿海高地，盡情地望海了。[2]

或許有些人常會說，戰爭早就過去了，想著安居樂業比較重要。但當下的安居樂業是如何走過來的呢？或許在我們平凡的假日裡，登上那些海岸高地，仔細觀察周圍的一切地景：也許是一座不起眼的小碉堡、或是一個路旁的廢棄營區、甚至是一大叢放肆的仙人掌，你會發現戰爭其實也沒走得很遠。這類型的閒情逸致，在漫長的台灣歷史中，似乎還真的是非常難得且奢侈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