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不要笑我們的執著– 〈阿嬤的夢中情人〉二三事(下)

友善列印版本

〈阿嬤的夢中情人〉是一部意味深長的嚴肅喜劇。

   –四方田犬彥 (March 5, 2013)

我試圖問自己,這部電影為何讓我如此揪心。第二次回到電影院,我和台灣觀眾在一片黑暗中一起安靜而專注地看著電影螢幕,一起感受這部電影所要梳理的多重敘事軸線。


「蔣美月,沒有電影了。」為圓導演夢、也為完成猝逝李導(脫線飾)未完成電影而誤簽了本票入獄的劉奇生,隔著會面室玻璃鐵窗,對著美月如此說道。

「導演沒有喊卡就不算!」而即使美月在另一頭如此回應,已經感受到台語電影將走向盡頭的奇生,卻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你導我就演!…你導我就演!…你導我就演!…你導我就演!…你導我就演!…」美月隔著玻璃鐵窗,望著奇生的背影,不斷喊著,「你導我就演」。

由安心亞主唱、洪一峰原唱的〈思慕的人〉重新編曲版,此刻在劇中人物美月的聲聲呼喚中,搭合著一幕又一幕流轉的畫面,輕巧地打開了我的心門。我可以感受到,當時和我一起坐在電影院裡的每個觀眾,聽著這首台灣人共同記憶裡的歌曲,看著台語電影的殞落與台語電影工作者無力回天的感慨,不是淌下眼淚,就是輕輕嘆息。

雙導演來回於過去和現在的美好筆觸,及穿梭在真實虛幻和似真非真的純熟手法,讓〈阿嬤的夢中情人〉這個發生在奇生和美月身上的愛情故事,成功隱喻了台灣社會和台語電影所共有的掙扎和無奈。

電影人,不論是追求三谷幸喜在〈魔幻時刻〉(Magic Hour)裡所描繪的轉瞬即逝的絢爛,又或者是執迷於Michel Hazanavicius在〈大藝術家〉(The Artist)裡所勾勒的超越自我的榮耀,為我們構築了一個又一個在真實和虛構之間,令人驚嘆的電影作品。就是這樣一個能夠把全世界都裝進一張布幕裡的迷人藝術,召喚了一代又一代電影工作者全仆後繼、燃燒自我的熱情。

我的導演朋友葉天倫曾經跟我說起他對於這張神奇布幕的癡迷,是即使在台灣電影最困頓的時代裡,仍舊投入一切的義無反顧。天倫還說,那些在台語電影時代沒有任何特效輔助的陽春鏡頭前、對著怪獸大揮武士刀的演員身影,正是推動他在電影路上不斷前進的力量。

而台灣人,又何嘗不是在一次又一次歷史巨輪的翻轉中,帶著「即使被辜負,仍全力以赴」的文化性格,為自己的夢想義無反顧,只為成就自己心底最簡單、最卑微的片刻燦爛。所以我們看到,祖父祖母、父親母親歷經不同語言和文化的來去,依舊樂觀堅守生命崗位的樂天知命。我們更看到,2013年世界棒球經典賽第一輪台韓一戰中的台灣棒球隊,如同韓國媒體所形容的,即使在缺乏國家及企業支持、欠缺硬體設備及配套制度的惡劣環境裡,仍舊憑藉優異球技和拼搏精神,創造了「台灣奇蹟」。

〈阿嬤的夢中情人〉這部以喜劇形式直接面對台灣集體記憶和台語電影歷史的電影作品,在愛情故事的繽紛氛圍中,讓我有機會得以觀照我們自己和我們所來自的地方,這樣嚴肅的終極提問。

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楚,一些在我心底很裡面的東西,被一點一滴牽引了出來。那或許是四方田犬彥教授所說的,在通俗劇電影(melodrama)觀賞經驗中,最容易被牽動的內在情緒,一種源自於潛意識的情感能量。但對我而言,那又或許是一種了悟,一個對於如同台語電影一般、在我「還沒有出生,就已經存在」的,台灣社會文化底蘊中那「即使被辜負,仍全力以赴」之溫暖性格的體悟。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