囿於恐懼,或是迎向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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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most dangerous worldview is the worldview of those who have not viewed the world.」

「最危險的世界觀就是沒看過世界的人的世界觀。」──亞歷山大‧馮‧洪保德

因為工作的關係,前不久與一群馬來西亞反對黨年輕政治人物會面。令人訝異的是他們對台灣政治的熟悉與熱愛。他們對台灣反對勢力如何崛起,如何執政,如何失去政權又重新捲土重來,以及近幾年來群眾和學生運動的風起雲湧非常感興趣。他們說到馬來西亞的華人總是守候在電視前面,津津有味地看著其實跟他們並沒有直接關係的台灣的選舉報導與開票;有位政治人物甚至說,他看台灣與美國媒體的時間比看馬國媒體的還多,因為馬國媒體被執政黨聯盟緊緊掌控審查,反對黨只有壞消息才會登上版面。

他們也感嘆,相對於大馬華人對台灣的熱愛,台灣對馬國現況卻少有所悉,甚至也沒啥興趣。這些政治人物也對當地華人關於台灣反對勢力的報導,多是透過中視中時等泛藍媒體感到憂心與不值:因為他們認為台灣意識的各黨如何突破獨裁政權的打壓,以及民進黨與其他泛綠新興政黨多樣化的選舉策略與募款宣傳方式,對馬來西亞,甚至是東南亞各國的反對黨,都是極其珍貴的經驗,足以讓台灣成為許多爭取民主的國家之典範。

這樣的說法讓我受寵若驚,也讓我不禁反思:一直以來,國民黨政權宣傳的台灣就是個東亞小島,像《悲情城市》裡的陳松勇說的:「眾人吃,眾人騎,沒人愛」,所以必須巴著大國討一口飯吃;而媒體與意見領袖也不斷告訴我們:你看「美國德國日本韓國挪威印尼巴布亞幾內亞做得多好,反觀台灣⋯⋯」有趣的是這些意見領袖們倒是在台灣大賺其錢,到他們大肆讚揚的國家去花錢。國民黨與其旗下的既得利益者更是最愛用這樣的說法,堅持台灣要開放,要國際化:但是讓我們看看他們國際化的做法:

幾年前,總統為了彰顯他有多不屑金錢外交,居然公開說外交盟國總統向他索取援助幾萬台電腦被拒。甚至還就一個小小釣魚台的爭端,就公開威脅過日本要與日本開戰;

為了區區首都市長選舉,拍了支韓國人譏笑台灣的廣告,醜化並仇化一個歷史上從未佔領過台灣,也從未對台灣發動戰爭的鄰國;

 

總統候選人還要台灣產業去結合想要併吞台灣產業,尚未升級完成的中國紅色供應鏈,去與已經升級的韓國產業鏈競爭;

當政府大喊國際化時,所做的卻只是對唯一一個國家大幅開放,那個國家就是中國。

於是我們可以發現,對國民黨來說,「國際」這兩個字要念成「中國」,「世界觀」worldview要拚成China view。除了中國,以及仍然是世界第一強權的美國以外,對國民黨的掌權者來說,其他國家要嘛不存在,要嘛都是要來天朝朝貢,只想跟天朝要好處的蠻夷:所以我們的政府對東南亞與東北亞的鄰國一副高傲嘴臉,但是看到中國與美國卻好像小弟或奴婢一樣。想想,當我們動輒稱呼我們的外交盟國為「小朋友」時,是否想過這些外交盟國為了邦誼,必須忍受中國在各種國際組織的打壓?

這樣的想法在馬英九身上最為明顯不過:他最喜歡的就是只有中國觀的人,就連幫他開脫的法官,都會上窮碧落下黃泉,挖出近千年前的宋朝莫名其妙制度,把司法當考古學來替他辯護可見一斑。令人奇怪的是,頂新案的法官怎沒這麼努力,去找漢摩拉比法典來判「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叫被告一干人等喝黑心油喝到飽?喔,對了,一定是因為這部法典是巴比倫帝國的,不是中華文化遺產的關係。

而延續這樣一直以來的中國化思想,我們的母語教育完全被犧牲,我們獨尊英文的外語教育也沒有成功,只是養活了一堆補教業與考試產業,但是卻沒讓我們多學會幾種外語;我們的世界觀也延續了統治者這樣的「大中國小中國」世界觀。也就是因此,足跡廣踏中南美洲各地的普魯士探險家洪保德說的那句話更是刺到我們的痛處:正因為一直以來我們的統治者缺乏世界觀,我們的眼光似乎被綁緊在虛無飄渺的中國市場上,而不是全世界各個不同國家;全世界都有台灣人在做生意,但只有在中國的台商被政府重視。

在整天吹捧中國市場與經濟的論調下,我們似乎都忘了當年在中國市場尚未開放時,奇美實業就已經是世界第一大的ABS/AS塑料供應商;台灣也曾經在許許多多不同的產業或產品上傲視全球,從當年的香蕉、草帽草蓆,到後來的成衣加工、養殖業、雨傘、芒果、汽車零件、腳踏車、電腦與晶圓代工。但是執政者對中國的迷戀與對產業政策的失敗,讓我們把所有這些產業都送進中國的供應鏈與被歷史淘汰的灰燼中。執政者更不讓我們想起,一個外交孤立、被世界強權打壓的小島國,居然能夠在世界經濟舞台上,在這麼多產業創造這麼多這麼宏大的經濟成果。請不要告訴我,這些成就都是歸功於當年國民黨的執政多行,因為它們幾乎都是台灣中小企業打下的江山。國民黨政府一心培植的大企業沒成功(請看裕隆與中鋼);而從票據法到延宕不足,遲遲不做,又沒有遠見的基礎建設(看看我們那窄小的高速公路,與遲了二十年興建的捷運與高鐵),國民黨對中小企業與勞工只有收割,沒有扶助。

而跳脫產業經濟面,台灣其實在每個層面都有可以傲於世界的地方,從近年興起的南島語言與文化發源假說,到魏德聖的史詩電影;甚至於以人口比例來說,曾出國移民或留學的台灣人,比例也超過許多大國,還有我們代代輩出的人才。而這些,都跟中國一點關係都沒有。由日本到中國的百年殖民教育,讓我們一直以為我們低人一等,甚至殖民者還透過殖民教育與公務體系的偏頗安排,讓殖民者取得社經地位優勢。但是,正如筆者在〈台灣市場大小之謎〉所提及,台灣不是沒有市場或沒有人才:我們沒有的,是憑自己做出一番大事的自信。我們絕對夠好,我們也是許多國家欣羨的對象,不須仰人鼻息。經濟一時的困境,不能成為國家投向他國懷抱的藉口:想想當年美國經濟大蕭條時,有美國人提出要回歸英國,或是成為納粹德國的一部分嗎?更別提那一個國家對領土向來只有佔據剝削,沒有治理策略。如果有些人故意不想讓你知道或記起我們的成就與能力,那他們絕對不安甚麼好心。

跟台灣人民一樣缺乏自信的台灣媒體,喜歡用國外人士來比喻我們的領導者,所以有人稱蔡英文是「台灣的柴契爾夫人或梅克爾」,但是我更希望有一天,世界的媒體會稱梅克爾是「德國的蔡英文」。我們可以繼續恐懼自己不夠好,需要仰賴他國;或是裝備好自己的能力,迎向自己的偉大。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