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識鍾肇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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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園市有議員質疑市府為何要辦「鍾肇政文學獎」,並狺狺然質問:「這個人是誰呀?還在嗎?」、「為何要為他花大錢?」、「吳伯雄也很有名,為什麼不幫他辦活動?」引來輿論一陣訕笑、撻伐。在筆者看來,這位議員的問題不在於她不知道鍾肇政,而是要質詢卻不事先弄清楚狀況,有失問政專業。

「鍾肇政」是誰?坦白講,全台灣對其「聞所未聞」者,絕非僅該議員一人;就算聽過,也多半不知鍾老做了什麼事、對台灣的貢獻究竟何在。與其說這凸顯一般人對自我文化、歷史的漠不關心,不如說我們的基礎教育該好好檢討。

且容筆者先說個實例。有回一位學生收到楊牧先生親筆題贈的詩集,喜出望外之餘遂持以向男友炫耀。沒想到學資工的男友一看,用不屑的口氣說:「你拿到我班上去,看看有誰知道『楊牧』,若有,我頭給你當椅子坐。」幾乎是台灣在國際上最具代表性的詩人,竟落得學生如此輕忽、奚落,大概就可明白「人文」這一塊在目今台灣被忽視的窘況了。「不識鍾肇政」,一點也不稀奇。

不過,這種問題也絕對不止出現在人文領域。若看倌有興趣,不妨走一趟大學的人社院,看看有多少人知道李政道、楊振寧,或甚至是馳名全球的霍金(Stephen Hawking)、費曼(Richard Feynman)?容或知之,又有多少人可以稍微具體說出他們在物理學界的成就與貢獻?即便與人文學相近的哲學,也多的是學生對我在課堂上提及的齊克果(Søren Kierkegaard)完全茫然不知其誰歟!至於經濟學上的「凱因斯理論」(Keynesian theory),文科學生大概也是知者渺渺、聞者希希了。

或許有人說,「隔行如隔山」,即便是用功至深的大學問家,也未必認得自己研究領域的專家奇才,更遑論其它領域的名人逸士了。這話沒錯,但並不表示我們的教育可以拿此當藉口,對影響人類文明進展──或至少,對自身所居之地深具歷史意義──的人事地物不作系統化的課程設計,以使學生對自我存在的世界能有清楚的認識。這種「通識性」的理解,目的絕不僅止於知識的擴充,更重要的是對創意的激發,讓自身站上過去所累積的文明高度,用遼闊的視野去開創前景。

回到鍾肇政,他是誰?如今網路資料發達,任何人都可以輕易google出鍾老的生平與成就,毋須筆者費言。問題在於,我們如何引領所有人去認識鍾肇政,讓他們願意去讀他的名著《濁流三部曲》(《濁流》、《江山萬里》、《流雲》等三部小說)?並透過他的小說理解台灣處在日治殖民時期所壓抑的苦悶、藉以反思歷史的意涵與自我主體性的重新建構?鍾肇政之所以重要,絕不僅於他的創作等身及台灣文壇耆老的地位,而是他的作品所體現出的文化意義,一如蔣渭水之所以令人緬懷,在於他對台灣主體意識及自由民主的啟蒙般。若不能明白這點,就算知道鍾肇政是誰、蔣渭水是誰,我們依然等於無識無知。相對於其它領域、曾經對台灣過去、現在,乃至未來影響深刻且具啟發性的人物,亦應作如是觀。

在威權統治時代,台灣主政者抱著「大中國主義」,對這塊島嶼上某段時期的文明進程幾乎隻字不提,具政治敏感度的文史人物也就罷了,即使像杜聰明(1893-1986)這般推動台灣醫學現代化的重要人物,也因其留學日本京都帝大的背景而遭刻意忽略,一般學子根本不知其人其事,更別說能從他的成就與貢獻學得任何啟發了(杜曾與知名影星翁倩玉的祖父翁俊明遠赴北京刺殺袁世凱的事蹟,大概台灣人知道的也不多)。如今台灣已是民主自由之地,我們對寄身之地過往的理解已無任何藉口視而不見,特別很多飽學之士都竭盡所能在重塑往昔甚具啟示之事,肩負下一代教育之責的政府單位也就必須精擇其要編入課程,好好讓下一代的學子了解自己,進而拓展未來,而不是仍停留在古文該挑幾篇、「日治」應該改為「日據」這種意識形態作祟的零碎餖飣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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