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的名字,土地的名字

友善列印版本

What’s in a name? that which we call a rose

By any other name would smell as sweet;

「名者何物?吾人所謂玫瑰者,易其名,未能減其甜香」(筆者譯)

──〈羅密歐與茱麗葉〉,第二幕第二景,莎士比亞

在筆者曾經長年居住之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巴勒摩Palermo區中,有塊區域在近幾年來因許多藝術家與酒吧聚集,被當地人稱為巴勒摩好萊塢Palermo Hollywood。在這裡有條寂靜的街道,街名是洪保德,當然,這是用以紀念曾走遍中南美洲,發現多種物種的普魯士帝國有名博物學家與科學家洪保德(Alexander von Humboldt)。

由這些名字的組合,就可以看出當地歷史社會的變化軌跡:布宜諾斯艾利斯Buenos Aires是西班牙征服者給那片土地與城市所取的名字,而Palermo區的起源,有一說是來自當地義大利移民為了紀念其故土城市,西西里島上的Palermo取的名字,Humboldt是獨立後的阿根廷政府,為了彰顯其城市與世界接軌,而將街道廣以當地史地人物,以及世界各大國家城市與偉人命名後的結果:而Palermo Hollywood則純粹是近幾年當地人因該處高級酒吧餐廳眾多,明星文青常流連與此地,故以美國電影工業大城暱稱之。

街道名稱是一門大學問:它可以提供一個與自己國家歷史地理,以及世界文化接軌的機會,提醒居民們,他們與這個世界緊密的結合;也因此在布宜諾斯艾利斯除了以其獨立紀念日命名的世界最寬大道「七月九日大道Avenida 9 de Julio」與以歷任總統與各省為名的街道外,甚至還有「美國街」與「甘地街」。這也凸顯了當年阿國統治菁英對於「全球化」的雄心壯志,即使在當時還不存在這個名詞;即使他們之後的作為剛好相反,讓這個國家陷入越來越孤立的世界觀。

對於獨裁政府與殖民者,街道與紀念碑上的名稱都是彰顯其真實或虛擬誇大的功績,強加其歷史於被殖民者的工具。以台灣為例,殖民者們相繼在台灣這塊土地上貼上他們的地理史觀,制約形塑了居民們建構自己在世界上位置之心理想像,以及自己與世界關係的機會,不管這名字叫做三貂角(Santiago,以西班牙守護聖人為名之地名)、普羅民遮城(Fort Provintia,今台南赤崁樓)、五條通六條通(今以中國人林森為名的林森北路兩側)、末廣町(今台南市中正路)、銀座或是台灣每個地方都有的中正路與中山路。長久以來,台灣的路名與地名不是被用來紀念台灣歷史人文,而是用來紀念統治者的歷史與神話,像是日治時代紀念日本在台首任總督樺山資紀總督的樺山町,之後又被國民黨改成很中國風味的「華山」的原台北火車站貨運站(今華山特區),就是一個明顯的例子。用這樣的方式,當權者企圖建立不存在或強化薄弱到看不見的文化連接,以催眠被殖民者,讓殖民政權與文化較易被接受,或是不得不接受:想想,現在若要把全台的中正路與中山路路名住址全部改掉,要花國家多少成本?

事實上,除了本地的史地人文外,台灣也有著自己許多與國際連結的人物與文化歷史:不管是二戰時被日本人派至印尼作戰,戰後卻協助印尼由荷蘭獨立的台灣人陳智雄與李柏菁、或是創始日清拉麵的吳百福。曾與幾位印度政治人物聊過,他們對台灣的唯一印象就是曾先後投靠納粹德國與日本帝國,與英軍在緬甸奮戰的印度獨立運動鬥士玻斯(Subhas Chandra Bose)在台北機場逝世。但是這些人的名字都被殖民者給隱藏,被我們自己給遺忘;就像我們都常常忘記,台灣在南島語系的拓展普及化,以及大航海時代、甚至二次世界大戰戰後的全球貿易網路中,佔有多麼重要的角色一般。

該是時候讓我們回想起這些人物與歷史,以路名或其他紀念碑紀念他們的時候;該是我們超越這些殖民者留下的名字,建構我們自己的歷史的時候:現在沒有人會記得紐約(New York)與英國約克郡(Yorkshire)間有甚麼關係;現在當大家提到聖地牙哥Santiago時,大部分人會想到的是智利的首都,而不是西班牙的守護聖人。只有不斷地重新建構新成就,我們才能超越殖民史觀,紀念我們自己的原有歷史,打造自己的未來。不管台灣這片土地被安上了甚麼名字,台灣土地的芳香不會改變,就像莎士比亞劇作裡所提及的玫瑰,就像筆者年輕時寫下的詩句一般:

殖民者在這土地上種滿了他們的古老名字,死去

我們卻在這些名字上勤於灌溉,

讓它們長出了新的故事記憶,活著

作者